五
怪就怪自己那毫无城府的一“哦”,让向丽丽瞧出了端倪,知道了自己与她丈夫的那段历史。那段历史并非见不得人,关键是,人家作为一个领导,一个堂堂的常务副乡长,找的先生竟然是自己的下属看不上眼的人,这个领导,当的又有何威严和脸面?
初来乍到,本来表现得还算亲切融洽的上下级关系,一下有了距离,新来的女乡长,看这位下属,明亮的目光里有了一层审视的烟雾。
刘如烟觉得自己实在是冤枉。当初这位向乡长的丈夫,是别人介绍认识的,介绍人说,那个男的爸爸是县里的一个什么部长,靠他当部长的爸爸的关系,他也在县委办工作,往领导们办公室里提提开水,扫扫卫生,很清闲。接触了几次,刘如烟对这个高高大大,胖胖墩墩的小伙子,谈不上喜欢,也谈不上不喜欢,但俩人在一起,总觉得不怎么自然,有些别扭,交往了一段时间,她就提出分手,可是那男的却不干,一有时间就来找她,坐在她寝室里,一坐半天,不说一句话,只是胆怯、乞求地望着她。她晚上加班的时候,那个人也来,坐在注射室里,一声不响,她不理他,那人就坐在那里望着她忙,她下了夜班回家,那人就跟在她的后面,像个幽灵。刘如烟就越发不喜欢,后来产生了厌恶感,就把自己的想法跟介绍人说了,说他影响了自己的工作。介绍人见劝说无效,就去跟那个男的老子说了,大约是那男的老子出了面,那男的再也没来找她。只是后来很长一段时间,那男的来医院打针,见了面,那男的先低下了头,但接着,刘如烟感到背后有一双痴痴哀怨的目光。这目光让她不自在。她一回头,那人又迅速低下头去,她心底里就愈加鄙视,总觉得这男人不像个男人。
后来那男的很少到县医院来了,县里还有一所中医院,大约是到那里去看病了,接着她听说,那男的找了女朋友了,很漂亮很能干,很快就要结婚了。没想到,这结婚的是向丽丽,现在的花坪乡的常务副乡长。
直到向丽丽到了花坪乡,她才听说,向原来是交通局的一个临时工,打字员,谈了朋友后,当公公的县里的部长,才将她转正,因为人年轻,胆子大,敢在台上唱敢在台上跳,不久就又当上了交通局的团支部书记。后来也是因为公公的关系,从交通局调到了团县委,公公在退休的前一年,她提拨为团县委副书记。去年,县里要充实基层班子,培养妇女干部,她又从团县委副书记的岗位,调到花坪乡任了常务副乡长,成了花坪乡的二把手。
向丽丽的事业正一帆风顺,如火如荼,在很多人的眼里,她正显得风光无限,可没想到却遇到了一个让人扫兴的人。看不起自己的男人,就是看不起自己,因此,她从刘如烟那若有若无的微笑中总感到含着什么睥睨。她的一个大专文凭是花了钱,请人代考弄来的,她的文化底子充其量只是一个初中生,一个局打字员的料子,可偏偏,起草来的报告和讲话总有一些文绉绉的,让她感到似是而非的词语和句子。她对办公室的人说,我们面对的是农民,讲话要通俗易懂,可这个刘如烟,睁大眼睛说,向乡长,我们的这些材料已经够通俗了啊!
县办公室的已经在批评我们,说我们上报的材料怎么都不用书面语言了。有一回,外地来参观学习退耕还林的经验,作为常务副乡长的她去致欢迎辞,当她念到“位临”和“千里招招”时,人群中突然起了一阵骚动声,她当时不知就里,后来有人告诉她,那两个词语应该怎么念。多少词语不好用,怎么偏偏用这两个词,不是成心要出她的洋相吗?她当时就找了书记李正才,要调整办公室的人员,可是李正才说,现在乡干部中写材料能赶上刘如烟的,还没有第二个,等以后再说吧。
那次的现场会,刘如烟也参加了,她也感到脸上无光。在这之前,她并不知道这向乡长的文化低子有多高多深,直到那时才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个向乡长一来,就要求大家写公文用大白话。出于好心,再给乡长写讲话稿的时候,那些不得不用的词语,她都在旁边批上读音或者同音的字。向丽丽看着看着讲话稿,生气地一丢:这不是在说我没有文化吗?
好,那我们就看看谁有文化!一个千把字,几百字的情况反映,一份教师节、护士节的讲话稿,就是不让过关!让你们去加班加点儿!
如此几个回合下来,那刘如烟的眼圈儿就黑了,再也不说这县委办公室的领导说这材料那,说这材料这了。县官还不如现管,这点儿都不懂还当干部!当着刘如烟的面,她直接跟县政府办公室的主管材料的姜主任打电话:姜主任吗,是不是我们花坪乡把您得罪了,连着几期政府的《情况反映》,怎么我们都是剃光头啊——哦,真的,发头条?那我代表花坪乡人民感谢你了。办公室的人员守更熬夜弄的材料,不如这女乡长一个电话,说发头条就发头条了。
官大一级压死人,向丽丽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你不是瞧不起我们家的老朱吗?好,我们看看到底哪个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