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反应就是,两个被害者有没有关联?根据对其亲友的查访,两个人应该是风牛马不相及,目前更查不到两者有一致的仇人。
朱志红为什么会死在花柳巷中?
根据特勤人员的线索,当时在凯宾斯基宾馆的小姐月蕊终于承认,朱志红那天是她接的嫖客。月蕊很快就被带到局里问讯。她接的嫖客有两种,一种是回头客,另一种是随机的。朱志红是随机的,当时在巷口碰见的,谈了谈价格,本来是四十元,朱志红说三十,月蕊看他人长得还清楚,就带上楼了。哪知道朱志红磨磨蹭蹭,干两下就停下来,问七问八,跟查户口似的。月蕊不胜其烦,态度也不好,想把他赶下床了事。朱志红就批评道:“服务态度这么差,我要投诉。”这句话让月蕊印象很深刻。
这句话确实像朱志红的口气。根据单位的反映,朱志红是个相当讲政治、讲原则的一个人,对于上级下来的文件,每次都会自己认真研读,读通了,读透了,再传达,非常仔细。他由于自己文化程度不太高,对于文件精神总是要付出比别人更多的精力,单位里加夜班就数他最勤快,敬业精神有目共睹。对于传达精神,工作更是精细,大家觉得走走形式就可以的东西,他可不,非要一个个摸底检查,认为思想比行动更重要。搞思想工作、传达政策这种玩意儿,有点务虚,但朱志红就是能把它做实,态度差的,他就能扭转,让每个人打心底为人民服务,这一点让大家都心服口服。因此他把这种工作的较真劲儿带到嫖娼中,可以理解的。
问题是,这样一个德艺双馨的人,家庭美满的人,怎么可能去嫖娼?连见多识广的周幸福都比较诧异。越是矛盾之处,越有内容,这是常识,朱志红有什么难言之隐,乃至有没有凶手的线索?周幸福觉得可以深挖。
审讯室里,月蕊脸上的线条有点僵硬,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仔细看来,表情充满无知,乃至对生活的漠然,给人一种破罐子破摔的贱的感觉。要是表情能柔和一点,笑容能深情一些,打扮有一点品味,周组长就会觉得她其实是一个颇有韵味的少妇,绝不至于当一个最低档的站街小姐。
“渴了吧?”周幸福递了一瓶水过去。
月蕊确实口渴了,迟疑地看了一眼周组长,咕咚咕咚就往嘴里倒水。样子相当粗鲁,脖子上一动一动,就跟有喉结似的。
“有孩子了吧?”周幸福淡淡问道。
城北的站街小姐,有两种,一种是有点年纪的妇女,最高的年龄能到五十以上,坐在小旅馆前揽客,对于门前经过的男人,不分老少,都问一句:“要吗?”主要的客户群体为民工、老人。还有一类是年轻的小姐,并不直接站台,而是客人有需要时旅馆老板用电话联系,随叫随到,做完一单拍屁股走人。后者稍贵,在细分市场上与前者区别开来。月蕊属于前者,大多是生过孩子的妇女,吃这碗饭各有各的来路。
月蕊木然地点了点头,迷茫地看着一脸慈祥的周组长,不明白这个人突然跟她唠叨家常作甚。
“应该上小学了吧?”周幸福继续微笑地问道。
“二年级了,刚考完试,语文是一百,数学差了点,九十五,昨儿刚跟我通电话。”似乎匣子被打开,月蕊一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如数家珍地说道。当然,也许这些话她憋在心底好久了。
“孩子的爸呢?”周幸福问道。
这种女人,一般情况下有两种:一种是离婚了,自己养孩子;一种是婚姻仍在,但瞒着家人出来干这种事。
“死了。”月蕊坚决道。
周幸福看了看她的神情,道:“说的是气话吧?”
月蕊眨了眨眼睛,周幸福从桌子上抽了一张纸巾递上去。月蕊的眼睛瞬间红了,眼泪就显而易见地渗透出来——女人是有了纸巾自然就有眼泪的动物。眼泪如一款神奇的化妆品,月蕊整个人突然生动起来,从侧面看过去,居然有钟丽缇的味道。
“我刚刚怀孕,他就出去搞女人,还理直气壮。我气得想死,但是为了孩子,不能死,而且还不能生气,生气了会影响孩子的发育。我就假装不生气,生了孩子以后,我刚刚能下床,就跟他打了一架,办了离婚手续。他还有脸皮,说离不离都一样,孩子还是我的孩子,老婆还是我的老婆。离婚后还不给抚养费,好,你到处吹嘘说老婆还是你老婆,我就让你戴绿帽子,每天都戴,一戴就几顶,让你嘚瑟。”月蕊怒气冲冲地控诉,语气鲁莽快速,这些话显然在她嘴里说了不止一次,“你们警察应该去抓这种坏男人,别老找我麻烦。”
周幸福显然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否则她就会一把鼻涕一把泪没个完了,女人呢,要是恨一个男人,天塌下来都会怪罪男人的。他稍微转移话题道:“你干这个就因为报复男人?”
“为了孩子。”月蕊语气转弱,泣道,“我没文化,也干不了别的。”
“哎,就是去饭店刷刷碗也可以吧。”周幸福一副官腔道。
话一出口,周幸福就有点惭愧。一方面自己代表的是警方,一个社会的正面形象,另一方面,自己需要了解和剖析人性,了解人的欲望,才是破案的关键。而这两方面往往背道而驰。躺床上张开腿就能赚钱,和在饭店刷碗赚辛苦钱,大多数人都会在嘴巴上同意后者,行动上同意前者——懒惰是人的天性。这么一分析,自己的话就很可笑了。
“刷过了,不好挣。”月蕊认真道,“要不你去刷刷就知道了。”
周幸福心里微微一震:自己这辈子还没刷过一块碗,却奉劝他人过刷碗人生,真是无耻,比卖淫无耻多了。
“我们聊聊朱志红吧,就是那个死者,可怜的人。”周幸福道,“你见过他几次?”
“就一次。”月蕊迟疑道,“但也不一定,我总不能记住每个客人。”
“跟你见面第一句话说什么?”
“他进了房间,先不说话,看看我的脸,摸摸我腰上的肉,嘴里啧啧的,不知道什么意思,应该是嫌弃我。我说老板怎么啦?他说不值呀,不值三十呀。我就火了,不夸张地说,我是这一片长得最好的,人都劝我不要在这里做,打扮打扮去发廊里,还有什么夜总会,价格好几倍呢,我想我这人没什么文化,上不了台面,哪里做不是做,就将就了,没有客人对我不满意的,他倒是嫌七嫌八的……”
“说正题,你火了,然后怎么着?”
“然后我说你不满意就算了,别摸我。他就批评我,然后就跟你一样,问我哪里人呀,家里几口人呀,为什么要来做小姐呀,也说怎么不去刷碗呀……”
老周有点害臊,直接问道:“有没有什么异常的表现?”
“所有的表现都很异常。”
“我是说跟被杀有关的线索。”
“这我可不知道,这种人怎么会被杀呢?他杀别人才对。”
“你们这期间,有没有与外人联系过?”
“对了,我想起来,他在我身上的时候,接过一个手机,对,接过一个手机,打着官腔。”月蕊道。
“记得他说什么吗?”
“我根本不听他说什么,就想快点完事,他实在折腾太长时间了。”
“你想想,他用什么口气说话?”
“……想起来一点,他好像也挺不耐烦的,最后还说一句,老大,你别逼我呀。”
一个瘦得跟鹭鸶一样的女人闯了进来,她一眼就瞅见了月蕊,并迅速扑过去,似乎想要把她一口吃下去。老周的身子像个陀螺,迅速启动,在最后一瞬间控制了这只鹭鸶。这个瘦女人是朱志红的妻子郭霞。因为朱志红的被杀,她已经悲伤过度而无力了,这一扑也许是她身上最后的一股劲儿,然后她就倒在老周的手上,虽然两只眼睛瞪着,像要弹出来似的,但是身体已经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