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老太太说:“你把父亲照顾好了,什么都有你的;照顾不好,什么都没你的。我的话,你听明白没有?”
老太太看看我,脸上的表情依然如故。
这时四叔来了。父亲说:“正想叫你去呢,你倒自个儿来了。”
我忙给四叔让座、倒茶,赔着小心说:“四叔,我本该先去看看你和四婶的,和我爸一说话就耽搁了,给你带了几瓶酒,还没给你送过去呢。”前些时,我情绪失控,在电话上冲撞了四叔,我不得不小心一点。
四叔坐下,浓眉紧蹙,瞪着大眼,直直地看着我,带有几分凶相:“你这么大官儿,还认得你这个四叔啊,操你娘的。”
我知道他对我有气,这次见了面不会给我好脸色,没想到他居然直接骂我。我也是40多岁的人了,你对我不满,怎么说我都行,这么露骨地骂我,我接受不了,我脸上的笑容肯定僵住了。我把桌上乱糟糟的东西收拾到窗台上,把哩哩啦啦的水抹干净,然后板着脸坐在炕沿上。
四叔大概意识到了他的过分,回过头来瞅我一眼,随即又扭过去,说:“你对老太太客气一点,进了咱家的门就是咱家的人,以后还要一块儿过日子呢。”尽管还是在教训我,口气却是温和的。
我不冷不热地说:“我心里有数。”
饭店刚把我订的菜送过来,憨头就进了门。见了我吭哧半天叫了一声哥,然后从兜里掏出一把碎票还有钢镚,悉数放在桌子上,说:“我赢了五块五。”
父亲把钱抓起来,递给憨头,说:“你赢的,自个儿留着吧。”又对我说:“快过年了,才让憨头玩几天,憨头打牌也不是光输。”
我满上酒,敬过父亲,敬过四叔,敬过老太太,酒是我带回来的,过去喝感觉不错,这会儿喝却又辣又苦,像是假酒。四叔和憨头却喝得有滋有味。一晚上,我也没说什么话,觉着没话说。
喝了一会儿,我感到头晕,加上旅途劳顿,有点支撑不住了。四叔说,你回宾馆歇着去吧。我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父亲,说:“这是两千块钱,请客你自己请,我后天一早回去,我走了以后你再请。”
四叔说:“你不过了年再走吗?”
我说:“我得回去值班。”
我回到宾馆,早早地睡了。第二天上午,我先回家看了看,父亲好像有话对我说,犹豫着,叹口气,终究没有说。我以为还是要我为他请客的事儿,他没说,我也懒得再提。我告诉他,我要去看看岳母,中午不回来了。晚上几个朋友请我吃饭,也不一定回来。父亲有点急:“你出去一天也不着家吗?”我只好说,“那……我晚饭前再回来看你。”
中午在岳母家喝酒,几个连襟联合起来劝我,我喝着喝着就多了,靠在被子上睡着了,醒来时已到了四点多。想到晚上还有事,还得回家去看看父亲,便匆忙往回赶。
进了村,远远地看到我家院子里明晃晃的。走近了,便看到了枣树上高挑着的电灯,电灯很亮。天还没有黑,这是干什么呢?大门上还贴着大红的喜字。我忽然就想到了父亲说的请客的事儿,心里顿生怒气,几把就把喜字扯下来撕了。
我进了门,果然院子里正大摆酒宴,一共摆了四桌,每桌都坐满了人。四叔眼尖,首先发现了我,大声说:“厚大回来了!我说对了吧,厚大最孝顺了,这么大的事,哪能不出面呢?”
我一阵恶心,胃里的东西一蹿就上了喉咙,还好,就吐了两口,没有翻江倒海地折腾。我抹抹嘴,走上去。我看到在座的大都是长辈,我二叔没来,厚义也不在。我笑着,一个桌一个桌地敬酒。中午的酒还没醒,喝到后来舌头就直了,身子就晃了,脸上的笑容就僵硬了,一口酒喝呛了,呛出了满眼的泪。
父亲穿着我给他带回来的毛料军装,脸喝得红红的,哈哈笑着,底气很足。老太太穿着紫红色的新棉袄,脸上也挂满了笑。原来她是会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