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叔说:“是老太太想领的,你爸点了头。”
我说:“四叔哇,你是和老太太亲,还是和我亲?”
我又问户口的事。四叔说是你爸提出来的,你爸说把户口迁过来,在村里能多分一份钱。四叔还说,光迁了老太太的,她傻儿子的没迁。
我冷笑一声,说:“把她傻儿子一块儿迁来多好啊,不是又能多领一份钱吗?”
四叔说:“那个不上讲,他40多了,还能跟着他娘改嫁呀?”
四叔总算说了一句良心话。
我这是第一次不恭地和四叔说话,我不知道会产生什么后果,在这个家庭里我感到累了,不想管那么多了。
过去,我和小那每年春节都要回老家看一看,给父亲送点钱,置办点年货,陪他过个年。如果赶上部队战备值班,我就提前几天回去,从来没落下过。我今年不想回去了。那个家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吧。我最恼的还是父亲。你领证了,不仅从事实上而且从法律上给我找了继母,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就不能和我说一声呢?以后你还让我管不管?我咽不下这口气。我倒是要看看,这个家离开我行不行,老头子离开我行不行?
小那说:“每年都回去,今年冷丁不回去了,好吗?”
我说:“没什么不好的。”
小那说:“钱还给不给?”
我想来想去,觉得钱还得给。你家里有个老爷子,过年了,你人不回来,钱也不给,会让人说闲话的。在孝道这两个字上,我是容不得别人非议的。腊月二十,我让厚义给父亲送去六百块钱,并让他转告他大爷,过年我在单位值班,脱不开身,不回去了。
厚义把钱送到家里,父亲当时收下了,叹口气没说什么。没想到第二天,他在芳河大街上制造了一出闹剧。厚义除了在镇政府开车,还在芳河街上开了一个百货门市部。他的门市部就在四叔家的斜对面,那儿是个丁字路口,村里人大都在此处摆摊,每日里熙熙攘攘挺热闹的。上午十点多钟,正是市面上人多的时候,父亲提着铜拐棒来了,怒气冲冲的样子。“大老章,这是怎么啦?”“是谁惹你生气了?”父亲不理,气呼呼地走,走到厚义的门市前,也不进去,在门口大呼:“章厚义,你给我出来!”
厚义慌慌张张地出来,满脸都是疑问:“怎么了大爷?有事咱里面说。”
厚义上前来拉父亲。父亲挥胳膊一挣,从兜里掏出几张百元钞票,一下子甩在厚义脸上。小风一吹,那几张粉红色的钞票,飘飘悠悠的,有的落在地上,有的飘出了很远。厚义就恼了,瞪了父亲一眼,二话没说,扭头就走。这会儿就围上来好多人,多数是本村的。有人把地上的钱还有飘到远处的钱捡起来,往父亲兜里塞。有人拥着父亲往厚义的门市里走,劝着,“别在大街上闹,让外人笑话。”
父亲挣扎着,冲着门里大喊:“你告诉章厚大,我不要他的臭钱,你让他给我滚回来,他敢不回来,这个年谁也别想过顺喽!”
四叔听到动静,从他的楼上下来,把父亲拉到他家里去了。
厚义给我说这个事儿的时候,还生着气呢。我安慰他说,他这是冲我来的,不是冲你,你就不要生气了。厚义说,大爷越老越不招人喜欢。我说:摊上这么个老人,没有办法,面对现实吧。
腊月二十六,我还是回去了。我不能不回去。如果不回去,父亲会到二叔家闹,到四叔家闹,搞得一大家子人不痛快。那样一来,我的罪过就大了。
父亲不止一次地闹过。先说说早年的一件事吧。某一天,四门和村来了一个算卦的,父亲凑上去看热闹。他这一凑,二婶和四婶都走了,不知什么原因,脸色都不太好看。父亲就是凑个热闹,他是不算的。他不敬神,不怕鬼,也不信命,就信他自己。但是他没经得住别人的鼓动,有人说你两个侄子都抽了一签,你不给厚大抽一签?于是他就随意地抽了一签。那算卦人眯着眼睛,掐着手指,口中念念有词,忽然他就睁大了眼睛,问家里可有你儿子的相片。那年,我已经当了兵。父亲赶紧回家拿了张相片递过去。那人看了半天,掏出一张巴掌大的纸片,在父亲眼前晃了晃。父亲在纸片上看到了一顶官帽,顿时得意,便问官能当多大。那人说天机不可泄露。父亲一得意,便想知道他的侄子们算得如何。那人说各安其命,无须多问。父亲瞪着眼说,我是这家的老大,你不说,别想离开这个村。那人无奈,说附耳过来。父亲就听到了六个字,提篮水,望水月。父亲就更得意了,一得意便忘了顾忌,大声说,他小哥儿仨,一个顶官帽,一个提篮水,一个望水月。有人故意问,谁顶官帽啊?父亲张开大嘴,哈哈一笑,当然是俺厚大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