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得意忘形,激起章家门一场风波。二婶、四婶对父亲强烈不满,找上门来声讨父亲;家门前便聚了好多人,有劝架的,有看热闹的。父亲嗓门尽管大,也就是一张嘴,他对付的是四张嘴,特别是二婶、四婶嗓子又尖又高,父亲的气势便被压下了。父亲从来没服过输,在那种情势之下,他更不能输在两个弟妹手里。无奈之下便放了粗,指着二婶、四婶大骂:“我操你娘!”一想,不对,她两人的娘也是自己的娘,随即改口:“我操你娘家你娘!”因为他是大哥,二叔、四叔打不得,骂不得,二叔气得吐了血,四叔气得把头“哐哐”地往墙上撞。
这是陈年旧事了。最近一次是因为憨头。憨头刚来那段时间,无所事事,喝酒、抽烟、打麻将,花钱就问父亲要。二叔实在看不下去,就说了父亲几句。二叔说,傻小子是个什么东西,整天像个二大爷似的,你赶快给他找点事干,要不就把他轰走。你养着他,供着他,拿他当爹呀!二叔说话向来尖刻。父亲当时没有发作,夜里睡了一觉,人就恼了:我是大哥,他是兄弟,兄弟这么和大哥说话,就是以下犯上。他一大早找上门去,二叔一家子正在吃饭呢。父亲指着二叔的鼻子骂,章德亨,昨日你敢那么和我说话,你算老几呀!我是不如你,一辈子不如你,可我不怕死,不像你胆小如鼠。二叔也是70出头的人了,如何受得了如此羞辱,火冒三丈地站起来,说,你这是要我的命来了,好,我奉陪。父亲说,我不要你的命,你要有种,咱哥儿俩跳河去,谁不敢跳,谁不是咱娘养的。二叔一口气没上来,憋得脸色蜡黄,身子出溜在椅子上。二婶赶紧给厚义打电话,又找来医生给二叔输上液。父亲蹲在地上号啕大哭。厚义说,大爷,你还呆在这儿干吗?你回去吧,我不送你啦。
这个年,我能不回去吗?我不回去,还不知父亲会闹出什么事来呢!
女儿放了假,小那要照顾女儿,我只好一个人回老家。当我走进家门的时候,父亲正在和那头老驴斗气呢。驴拴在枣树上,父亲手里倒抓着鞭杆子,高高地扬着,转着圈追着驴打,边打边骂:“操你娘的,我再让你跑,我打死你个老东西!”
老太太倚着门,木木地看着。
我又好气又好笑,大声说:“行了,你,这么大岁数了,和驴斗什么气呀!”
父亲是真的生气了,眼睛瞪着,脸涨红了。“真他娘的是个畜牲,给它好好的草不吃,偏偏啃树皮,你看这树让它啃的。”我看到,枣树上确实有块巴掌大的白茬儿。
老太太问:“媳妇和孙女咋又没回来呢?”
老太太的脸色比我上次回来好了许多,精神头儿也旺了许多。没见到憨头,父亲说憨头看牌去了。
我揣摩父亲逼我回来的意图。他逼我回来,也许就是想一家人一块儿过个团圆年。他刚娶了老太太,第一个年对他来讲非比寻常。即便儿媳和孙女回不来,只要我回来,就等于认下了他给我找的这个继母。这样他就有了面子,有了底气,在庄乡爷们儿面前,会一如既往地牛气。如果他这样想,我理解。我既然回来了,就给他长个脸吧。我可以多串串门,多在人前晃晃,让更多的村里人知道我回来过年了。
我没想到,父亲逼我回来是另有考虑。
父亲说:“你请个客吧。”
我说:“不请了,二叔身体不好,在酒桌上坐不住了。四叔的糖尿病越发重了,不敢让他再喝了,喝出毛病来不是闹着玩的。”
父亲欲言又止。我感到奇怪,父亲说话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不经大脑似的,今天这是怎么了?他点上烟,抽了半截,叹丫口气说:“不是请他们,是……是想请请村里人。”
我更感到奇怪了,问:“咱家又没什么大事,请村里人干吗?”
父亲说:“老太太进门后,咱也没办个酒席,藏着掖着不是个事儿,你请几桌,每家每户都请到,愿意来就来,不来咱礼数也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