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她就说了一句很有意味的话:“她们回不来,你也不用回来啦。”
她的脸上一直没有表情,说完这话,大概笑了一下,但笑得很勉强。我觉得这话刺耳,便有些恼怒:这是我的家,我回来不回来,还用听你的吗?你以为你是谁啊!不过,我没说什么。心想,也许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又想,即便是无意之言,也潜藏着一种主人意识。这让我感到不快,同时也觉得这个老太太可能不简单,至少不会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我的揣测没有错。
老太太进门以后,事情就像预谋好了一般,一步步朝着与我的愿望相悖的方向发展。
先是老太太和我父亲住到了一个炕上。
原先父亲住西间,她住东间,憨头回家就和她住在一张床上。后来憨头不愿出去了,说在家好,能吃饱,有酒喝,有烟抽,还不用受累。父亲对憨头是出奇地好。二叔看不下去了,对父亲说,40多岁的汉子,成了吃闲饭的,还打麻将,像个什么样子!父亲觉得二叔的话在理,就张罗着给他找活儿千。先是和管市场的说好了,让他去扫大街,可憨头早上起不来,父亲喊不醒,老太太推不醒。又让他跟着村里的建筑队当小工,他过去干过这活儿,又有父亲罩着,就干上了。如此,他便很自然地在家里常住下来。一天,老太太对父亲说,和这么大个儿子睡在一张床上挺别扭的。又一天,老太太对父亲说,憨头就是头猪,躺下就打呼噜,呼噜得人心烦。父亲说,我打呼噜比他厉害。再一天,老太太对父亲说,要不,我搬到西间来吧,夜里也好和你说个话。父亲说,那就搬过来吧。
从老太太和父亲睡到一块儿的那天起,她的身份实际上就变了,不再是保姆了,成了我事实上的继母。而我呢,除了在心里埋怨父亲几句,别无他法,只能顺其自然。
没过多长时间,老太太又和父亲领了结婚证。事先没有征求我的意见,是老太太找了四叔,四叔给悄悄办的。此后不久,老太太户口也迁过来了。这就意味着,老太太是彻底地和我父亲捆在一起了。和我父亲捆在一起,就意味着和我捆在一起,即便父亲百年之后,我对老太太也必须担起一份责任。还有那个憨头呢!我的心里升腾起对父亲的不满:76岁了.还要找老伴儿,还要领证,还要迁户口,这不是胡来吗!尤其让我不能忍受的是,这么大的事儿,为什么不和我商量?难道这仅仅是你自己的事儿吗?你还认不认我这个儿子!
我越想越窝火,就给父亲打电话,我要问问,你到底是要老太太和那个傻儿子,还是要我?你要是要他们,我就不进那个家门了。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去,我问心无愧。父亲的耳朵背,加上他的小灵通信号不好,我说的他听不到,我嘶哑着嗓子一个字一个字地喊,他却在一个劲地“喂喂”,我气得把话筒摔裂了。去年我刚给他换了新手机,憨头进了门,他顺手给了憨头,自己又用上了那只淘汰下来的小灵通。
我给四叔打电话,我说:“咱爷儿俩这么多年来,你这个侄子还可以吧?”
我心里恼着,说话自然不太好听。他肯定听出来了,但是他的口气是平和的。他说:“这孩子,怎么说起这个来了,你对你爸,对咱家里人,都是没说的,谁不夸你呀。”
我说:“那你怎么就不能替我想想呢,你对我爸的脾气摸得最准,他也听你的,在一些大事上,你不管也就罢了,怎么总是让他和我拧着呢?”
四叔说:“你这是怪罪你四叔了?”
我说:“我不敢怪罪四叔,我只是希望你老人家把我当成你的亲侄子。”
我豁出去了,我不怕他有感觉,我就是想让他知道,我不是面团,像怎么捏就怎么捏。
四叔说:“要怪怪你爸,你不能怪我呀。”
我说:“你不是说她是保姆吗,怎么又给她领证啦?这么大年纪了,有必要领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