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小那在家里住了下来。家里没有多少地,她就到镇上去干临时工,除了花销,还攒下了五百块钱。她把这个钱存进银行,把折子放在了衣橱里。一天晚上,小那悄悄地说,我的存折有人动过了。我说:不会的,谁会乱翻你的东西呀?她说:不对,不是你翻的,就是你爸爸翻的。我说:你小点声,别让爸爸听见。她追问,是不是你翻的?我说是我翻的,折子不是还在这儿吗?别没事找事啦。她不再理我,气呼呼地去找父亲,我拉了一把没拉住,就听西间屋里两人闹起来。父亲说,是我动的,怎么啦?小那说,你凭什么乱翻我的东西,儿媳妇的东西也是你随便动的吗?我赶紧跑过去,把小那拉回我们的房间。小那气得哭了,说:这算个什么事啊,有这么当公公的吗?我顾不上安抚小那,几步跨进西屋,父亲正坐在椅子上喘粗气呢。我说,她毛病多,你没事翻她的东西干么呀?父亲说,前日我找线绳子,找到你屋里,看到橱子的门没锁,就拉开门子看了看,没承想看到了存折子。要是依着我,就不给她了。盖新房的钱是借的,她也有份,有钱就该拿出来。是你四叔让我把折子放回去了,说她挣点钱不容易,平时贴补家用也花了不少。停了一会儿,他说,行了,我没事,你劝劝她去吧。过了两天,我见小那的气消得差不多了,就动员她把这个钱拿出来。我以为父亲不会收这个钱的,没想到他非常坦然地收下了,还说了一句很经典的话:“在这个家我是户主,不听我的就两个灶筒眼冒烟。”
我从18岁出来当兵,在家里没住过多少时日。再后来,父亲找了老伴,我的房间里不是老太太住着,就是脏乱得一塌糊涂,我和小那回去就不能在家住了。我们在四叔的楼上住过几次,后来嫌给四叔一家子添麻烦,就在附近找宾馆住了。不过,我对这几间房子、对这个院子的感情,浓浓的,像蜜;甜甜的,也像蜜。
第二天上午回家,我要和父亲说说房子的事。四叔提到房子,最大的可能是让父亲以房养老,或者直接把房子卖了换成钱,或者把房子抵押出去先花着人家的钱。这是我不能接受的。房子是我的老根,如果把这个根拔了,我在老家就真的没有立足之地了。
父亲和老太太在,憨头不知干什么去了。快九点了,吃饭的桌子还没收拾,菜是昨天剩下的,包子被蒸得爆了皮。我把碗筷收了,洗了,又把桌子抹干净,给父亲在大杯子里泡上茶。父亲喜欢喝茶,最普通的茉莉花茶,一放一小把,很酽,喝着发苦。我给父亲带过绿茶,上等的,他喝了一杯就不喝了,说太淡,没味道。
我正琢磨着怎么开口,父亲倒先提起来。他说:“昨儿晚上,你四叔过来了,又喝了半斤多。我看,他以后非吃亏在酒上不可……我琢磨了一夜,房子我得给你留着,不能卖,在咱老家吃喝花不了几个钱,好对付,卖了房子就把你的后路断了,别人说下大天来,我也不能干这个事儿。”
我点点头,心里涌动着一股热流。父亲是做了不少糊涂事,但在一些大事上还是明白的。
我这次回老家,本意是想把老太太撵走,父亲不忍心,实际上老太太已无处容身。后来我又想,只要老太太离开我家就行,哪怕我给她租房住。父亲又要留她在身边说话,也不知老太太耍的什么手腕。不仅如此,我回来这一趟,还让她的傻儿子名正言顺、堂而皇之地上了门。这就是我的尴尬和无奈。不过我也心存侥幸,老太太毕竟是以保姆的身份来的,可以在我家呆着。但她无名无分,以后我待她好,是我厚道;我待她不好,别人也不会有什么话说。至于她那个傻儿子,我完全可以把他视为路人。
不过,老太太的一句话,让我又嘀咕起来。返回部队那天,我到家里与父亲告别,父亲把我送到大门口,老太太在后面赶上来,说:“下次再回家,让媳妇和孙女一块儿回来。”
我说:“一个上学,一个上班,哪这么容易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