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宝盛最后一次出门寻找范虫儿,是循着信息到湖南的一个小县城。那个孩子年龄长相和范虫儿有不少相似之处,孩子在几年的辗转漂泊生活中被吓得有些木呆了,问什么都低眉垂眼,紧闭嘴巴。虽然没有交流,但范宝盛知道眼前的孩子不会是范虫儿,他对所有与范虫儿命运相同的孩子都上心,所以他执着于从这孩子的口中听到点什么,一遍又一遍询问,孩子的嘴巴却像被胶水封住了。范宝盛说,你什么都不知道,总该记得自己姓什么吧?孩子还是一言不发,牙齿咬着嘴唇。范宝盛说,你爸爸妈妈一定告诉过你姓什么,每个孩子都有和爸爸一样的姓,你记住了才能找到自己的家!他口气变得严厉。孩子眼神游移,喉咙里发出蚊子一样细小的声音,我姓张。范宝盛激动得抱起孩子,好,姓张,你会写自己名字吗?孩子摇摇头说,爸爸妈妈叫我宝宝。范宝盛说,张宝宝,你以前和爸爸妈妈住在什么地方呢?孩子说,我家住在河边。范宝盛说,河边有什么?孩子说,河边有一座小桥。范宝盛说,桥那边是什么地方?孩子说,桥那边是大街,我爸每天在街上卖豆腐……范宝盛鼻子酸了,他摸着孩子的头说,真是聪明的孩子,警察一定会帮你找到爸爸妈妈的。
从湖南回到家,风尘仆仆的范宝盛放下旅行包,把随身带的范虫儿照片挂到墙上,石水晶知道这一趟又是白跑了,她站在相片跟前静静地抹眼泪。范宝盛说,这次我见到的那个孩子他记起他姓张,记起他家住在河边,记起他父亲在街上卖豆腐,我想他很快就能找到父母了。石水晶看着儿子的照片抹眼泪,我的儿子啊,你到底在哪里?范宝盛搂住妻子的肩膀说,我们的儿子也一定会记住自己姓范,我们好好经营范记馄饨,守着范记馄饨这块招牌,他会寻回来的。以后我不出去找孩子了,我就在这儿等着他回来。石水晶不知道丈夫的心事,她疑惑地说,你放弃了?范宝盛说,我怎么会放弃我的儿子?我说了,我要在范记馄饨这块招牌下等着儿子回来,石水晶,你信不信,我能等得到!石水晶看着丈夫多日未剃的头发,晒得黝黑的面孔,她的忧伤化为爱怜,她点点头说,我信,我信,你是个大好人,我信你,也信老天爷。范宝盛说,你对自己老公的评价太高了,我哪里算得上一个大好人?我只是努力在做一个好人应该做的事,不容易啊,跟跑马拉松一样,坚持到底就是胜利。以前我几乎每天都会想,到底是谁把范虫儿拐走的,他是我们的熟人,还是一个陌生人?他是为钱为仇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要把孩子拐走的?我的孩子在哪里,他过得好不好?现在我不去想这些问题了,无论是谁都夺不走我的儿子,孩子无论生活在哪里都是我的儿子,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
范宝盛从住的地方走到范记馄饨就十来分钟的路程。十来年范记馄饨店面装修换了好几回风格,可招牌还是老招牌。那是一块花梨木,有着美丽的花纹。当年“范记馄饨”四个字是范宝盛的父亲亲自书写,请人拓刻上去的。隔一两年把招牌上的漆刷上一遍,看上去总是新崭崭的。范虫儿开始会说话,范宝盛就把他带到自家门店的招牌下面,指着上面的字教他,范记馄饨,虫儿,你姓范。范虫儿说,范记馄饨,虫儿,姓范。你叫范虫儿。我叫范虫儿。范,草字头,三点水,横折钩,竖弯钩。范,草字头,三点水,横折钩,竖弯钩。站在招牌下,范宝盛清楚地记得当初教儿子认字的情形,儿子拿着一支筷子在地上弯弯扭扭地写着范字,经常先写三点水再写草字头,范宝盛会说,儿子啊,草字头这么小,没有草帽帮你遮阴,你会被太阳晒的。范虫儿重新把字抹掉再写,先写上大大的草字头,再写上三点水,他一边写一边说,我不怕太阳晒了。
店面三楼的灯亮了,有几个服务员住在三楼,人声从上面飘下来。范宝盛把门前长椅子上的水汽擦了擦,坐着等,没几分钟,店门打开,几个服务员走出来。他们看到范宝盛叫范哥好,就各白忙着擦桌子,打开炉火。
范宝盛前几年把店面交给柯双的儿子柯子夫妻管理,夫妻俩住在店里,方便生意。这些年来有很多机会范记馄饨可以到别的地方开去,毕竟中山路是一条老街,房屋老旧,街道狭窄,交通不便。许多新开的大卖场邀请范宝盛入伙,范宝盛都拒绝了。比如城里最高档的万宝城开张前,也邀请范宝盛入伙,范宝盛还是没答应。石水晶心思动了,带上柯子和张娟一块儿劝范宝盛。石水晶说,现在做连锁是最赚钱、最省事的,你真是不想赚钱了?范宝盛说,天下哪有能赚钱不用操心的好事,等真的开起来,烦心事就来了。石水晶说,中山路这条老街拆迁是迟早的事,我们怎么着也得先给自己留条后路。范宝盛说,等要拆迁再说吧。柯子说,叔,婶说得有道理,等到要拆迁只怕就晚了。再说了,同时开几家也能让我们范记馄饨的名气更大呀。范宝盛说,连锁店我是不会开的,你们要开你们开去,别叫范记馄饨,叫石家馄饨,或者,范宝盛指着柯子说,你脑子灵光,能一心二用,开家柯家馄饨吧。柯子吓得直摆手说,叔,我没脑子,我不行,我不行。石水晶还想再说,范宝盛说,石水晶,我和你说过,我要在这个地方,这块招牌下等我儿子回来!这一句话把石水晶惊住了,范宝盛此前说这话的情形浮上心来,那时她不太明白丈夫的心情,现在却是看到了丈夫的决心,开连锁店的事从此不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