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丽的耳朵旁终于也凑过来一张颤抖且兴奋的嘴,朱丽瞳孔在这对嘴唇的上下翕动中放大到没有知觉的程度,黑色幻成灰色,然后慢慢醒回来的时候,瞳孔里都掉冰渣。
朱丽上挺进家门,是看好挺进走出炮台不在家的,她找的是政委老婆,不是小孩子。
挺进妈身体沉重,已病休在家两星期了。她晚上睡不着,不但睡不着,而且怕黑,黑暗中她看见不干不净的东西;开着灯睡觉,她又看见不三不四的东西在灯芯上爬上爬下。她能听见它们的喊叫声和抠抓声,听着这种声音,她汗如雨下,心跳虚浮,手足冰冷,口气恶臭。
挺进替妈妈去军区医院抓中药,他没看见朱丽在窗户角落凝视他的眼睛,他最好不要看见她的眼色,这眼色已无可挽回,对一往情深的少年,这眼神是致命的。
挺进走到炮台外面公交车站上,一拍脑袋,月票忘记在家里了。他在海风和阳光里往回遛达,抬起头闭着眼睛晒他的凸起的前额。少年的日子多么彷徨啊,心好比一块嚼过了吐出去的泡泡糖,牢牢粘在什么地方,一拉就是一条越来越细有弹性的白丝,总拉不断,不能得自由。他从炮台的石楼梯上了炮台,眺望着蓝色海湾,从古炮旁挂下身子,悄无声息落到自己行军床上。
妈妈房间里有客人,他一下就听出是朱丽。挺进没有一骨碌跳起来按住自己的裤裆,他已经长大,是男子汉了,青色的细胡须已经毛茸茸覆盖了他的人中。他对朱丽,冲动和激情仿佛发酵过了,有了某种酒意。他躺在床上,静静把朱丽的声音像珠子般一颗颗含进嘴里,让嘴慢慢鼓成一个气球。
“孩子不在,就我们俩,你有话直说吧。”挺进妈有气无力,听得出中气虚亏。
“你男人对雄军下了毒手!”朱丽的声音抖得厉害,竟比挺进妈更虚弱。
挺进妈没吭气。
“他太狠毒了!”朱丽嘶哑的喘气像雨林里的蛇吐着舌信。
挺进妈沉默着,挺进的心往下直沉,室内发霉的空气弥漫着一种预感,让他浑身起鸡皮疙瘩。
“莫说这是谣言,即便是真的,也要怪你这骚货!”挺进妈的口气突然强硬,森然凛冽,挺进几乎辨别不出这是妈的声音,霎那间还以为房里有第三个人,一个身板刚硬的老太婆。
朱丽没有马上回嘴,与其说出现一刹那的沉默,不如说一刹那的僵持。僵持过后,朱丽声音镶上了一丝胆怯:“雄军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
“你要怎样?”挺进妈的声音占了绝对上风,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
“我?”朱丽惶惑得发出哭音,“我?我一个孤女子、寡妇,我能怎样?”
“知道就好!”挺进妈放开了喉咙,“别再闹了,没你好果子!乖乖等着舰队回来,给你男人评功授奖,当好你的烈属!哪怕你裤带松,到那时候也由得你啦!”
朱丽发出一连串奇怪的喉音,听上去既羞耻又愤怒,她尖利的嗓子终于压不住飙了出来:“你以为雄军死了我就好欺负了?欺负我们还不够?你等着!”
哐当砸门的声音,朱丽凌乱的脚步,倏然只剩下挺进妈一声接不上一声的喘息。挺进一动不敢动,僵尸床头。
六
舰队返航了。
海军陆战队付出伤亡十八人的代价,夺回了被芭蕉国兵占领的所有珊瑚礁,张政委硬气的脸登在军报头版,代表这一支小小的坚强的驻扎古炮台的部队。军报社论说,如果百年前有这样的雄军威师,西方列强哪里打得开我们的海防?
据报,几天之后,张政委就会带着凯旋之师回到驻地,驻地家属家家挂灯笼扎彩球,只有朱丽的房子冷冷清清。朱丽不知去了哪里,春天已经来了,房前台阶上生发了新绿。
少年挺进和大鹏鱼头上炮台钓鱼,挺进的眼神在春风里流浪,是断了线的风筝。他烦躁不安,推搡着大鹏,让鱼头不停地换钓钩上的红蚯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