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行长用奇怪的姿势拉着洁薇的手,回望身后那辆车。
从第二辆车里出来的是行长,以及信贷部的一个业务员,两人快步上前,走在洁薇另一侧,几个人一起簇拥着长发飘飘身子纤瘦的洁薇朝办公大楼走去。
一回头,只见柜台里的同事全都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外面。
我的心立即扑通扑通跳起来,这时我已基本能够猜到发生什么事了,但我还是鼓起勇气向柜台走去,问一个同事:今天早上到底怎么啦?
你不知道?今天一早,洁薇的干妈来取钱,发现账上空了,大发雷霆,差点把整个营业部掀翻了……
耳朵里一阵嗡鸣。她还在说些什么,我就听不见了,光看见她的嘴巴在动。
一切很快恢复常态,同事们回到岗位继续忙碌,电子叫号有条不紊,等待区的客户们安静地看手机。
我浑身麻木地回到岗位。总算明白她托我帮那个忙的意图了,她会骂我的,她会跳着脚骂我:真没用!再三交代过你,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你是故意的对吧?你肯定是故意的,你太坏了,早知道你这么坏我就不会找你帮忙了。整整一天,脑子里都是她指着我的鼻子骂我的样子,骂得口堆白沫,双眼血红。
第二天,起床闹钟还没响,我就被电话吵醒了,是保卫部经理打来的,他叫我不要参加早上的押款了,直接到某个房间,有特别任务。
骑车赶过去时,保卫部经理在大楼门口等我,神色凝重得像世界末日:我昨晚一夜没睡,你得换我回去洗个澡,补一觉。你已经知道了吧?洁薇出事了,从昨天中午到现在,一直在接受审查,边审边查账……
昨晚一直在下沉的心,原来还没降落到它应该在的位置,我跟在保卫部经理的后面,双腿沉重得快要从身上扯裂出去。
经理继续边走边跟我交代一些注意事项,等他终于发觉时,我已被他落下四五米距离。
经理,你找别人吧,我还是去押款好了。
就是你了,放心,有的是换班的机会,这事不是一天两天能结束的。
经理告诉我,首要任务就是看住洁薇,别让她跑了,或是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
小丫头有种,一夜没睡,单枪匹马应付那么多人,说起话来还是有理有据,不温不火,平时真没看出来。
我拖着失去知觉的双腿,扬着一颗嗡嗡作响的脑袋,跟在经理后面进了小会议室,这里新增了三张桌子,到处是摊开的账簿和票据,两名业务人员面色灰白,头发蓬乱,彻夜未睡的疲惫让他们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剩菜气息。里面空气很不好。
经理把刚刚买来的几大盒包子摆在茶几上,招呼大家先吃点东西再干。
没一个人来吃,都苦着脸摆手,说,熬了夜没胃口,闻到包子味道就恶心。
经理很勉强地把包子递到洁薇面前:那你吃吧。言下之意似乎是,人家都不吃了,剩下来的她可以吃了。伴随着胸口的疼痛,我感到眼睛又酸又涩。
我以为洁薇不会吃的,没想到她看了看,竟伸手拿了一个,很专注地咬了一口,连连点头。经理正要拿着简易饭盒离开,她站起来,用另一只手又抓了一个。
所有人都用冷冷的目光看着她吃。她谁都不看,专心致志吃她的包子。
我猜她并不知道我进来了,她一直低着头,目不转睛地看着面前的账簿。
保卫部经理跟我作了些交代,就离开了。两名业务人员喝了几口水,强令自己打起精神。一辆小平板车推了进来,上面码着小山似的账本,她们过去把它卸了下来,堆在手边方便拿到的位置。
两个小时过去了,一个人叹了口气,瘫在椅子上喊:洁薇,你就心疼心疼我们,全都说出来算了,这样逐年逐月逐日地查,要查到什么时候啊?你想把我们都累死啊?
洁薇抬起头来,一脸无辜地说:我真的记不得了。
这一抬头,她终于看到我了,但她一点都不惊讶,就像我不是刚来,而是一直跟她、跟这两个人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