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快复了过来,内容让我大吃一惊:约你,今晚。
正要回复,一个中年男人喘着粗气出现在门口,见到洁薇,像枚箭头似的飞扑过去:完了完了
洁薇冲他不易察觉地摆摆头,男人立即压低了声音。洁薇听着听着,站了起来。
那是我第一次看见洁薇发急的样子,又是摇头又是跺脚,像只小狗被强拉着去过一条波涛汹涌的大河。那男人也急,不停地摊手,挥舞手中的公文皮包。两人尽管极力克制,声音还是越来越大。洁薇说,不行的,有制度的。男人说,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呀,你要等着看事情闹大吗?洁薇脸都红了:当初再三跟你强调过,不能提前支取,什么理由都不能提前支取的。
实在不行,这样好不好?你扣除一部分利息,我吃点亏算了,不管怎样,我都要取,哪怕只取一部分也可以,余下的我还存在你们这里。
不是谁吃亏的问题,是根本就取不出来,你存的时候我就讲过,不能提前支取。
凡事总有个特殊情况吧,你们的制度不都贴在墙上了吗?储户有存取款的自由,我想什么时候取就什么时候取,我都说过了,我愿意受点损失,你还要怎么样?
好像已经不是业务咨询,而是客户与银行的纠纷了,我向那边走过去,洁薇发觉了,赶紧抬手制止了我。
也不知洁薇最后承诺了什么,男人意犹未尽地走了,走前再三叮咛:那就明天哦,明天一定不能让我白跑一趟。
我一定尽力。
不行不行,你必须做到,否则弄出什么乱子来,我不负责的。
男人一走,洁薇就开始打电话,一会儿捂着嘴说,一会儿跑到大堂的角落里对着墙壁说,也不知她是打了好几个电话,还是一个电话讲得太久,大堂经理桌前排队的人越来越多,我只好过去替她疏散、解释:对不起,她在指导一个电话银行业务,很紧急的一宗业务。
电话终于打完,如同结束一场长跑,她喘着气,无力地把自己扔到座位上,心却还没有从电话上收回来,偶尔瞄一眼电话,想打,最终还是放下了。
需要我帮忙吗?我问。
她苦笑:你要是帮得上该有多好。
除了钱,我什么都能帮你。
她猛地趴到桌上,小脸埋进肘弯里。
第二天一早,离开门营业还差半小时,我已经荷枪实弹地坐进了押款车里,汽车驶出大门那一刻,我看见三五个退休大妈等在营业大厅前,她们已经做完早锻炼,开始到银行来理财了。
等我们这帮人送完钱箱,在外面吃好早点回来时,之前我看到的那些大妈们,正把洁薇围在中间,戳着手指对她大吼大叫。
如果是在街上,我会毫不犹豫冲上去,打开一条血路,把洁薇救出来,但这里不行,这里顾客是上帝,上帝要是想做点什么,只要不危及我们的生命,我们都必须忍受。观察了一会儿,我知道了,那个大妈手上的存单,正好是昨天那个中年男人拿来的存单,敢情那存折上的存款不是他一个人的,是好几个大妈们凑起来的一张三百万的存单。现在,其中一个大妈家里发生意外,急需取出她的那一部分存款,她先去找了那个男人,男人来银行一问,取不出,回去后架不住大妈的跳脚大骂,就把存单给了她,叫她自己来银行拿。她可不管制度什么的,她心里就一个真理:我的钱,我想存就存,想取就取!
我不停地向洁薇发出增援的信号,都被她坚决挡了回来。
大妈们的初衷似乎就不是来讲道理,而是来比声高的,个个气出丹田,理直气壮:什么道理!存取自由,这话可是你们自己说的,这会儿说什么取不出来,那我问你,我的钱跑到哪儿去了?是不是被你们挪去做生意炒股了?那可是我大半辈子的血汗钱哪,快点给我,我现在就要,立刻就要,马上就要!
我决定不顾洁薇的反对,以一个经警的身份过去维持秩序。
我的制服和警棍对她们多少有点威慑力,她们稍稍安静了些,我趁机说:如果有人不听劝阻,执意干扰工作秩序,我会依法行使一名经警的权利。也许我不该说这几句话,也许她们根本就误会了我出现的意义,安静了几秒钟后,大妈中的主角喊道:不为人民的警察不是好警察!大家上……还没喊完,一阵老女人的拳头雨点般落到我身上,好吧,我忍着,我不能打女人,尤其不能打奶奶级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