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靡一酒余瑞思家乡人有时把喝酒叫一靡一酒，叫的人一般是酒友，或者是个喜欢喝酒的人。端着酒坐在堂屋，见有人走过，喊一声：“一靡一一盅吧。”“一靡一”字读普通话上声，把眼睛看着来人，极殷切涎皮的样子。来人无事，就答应一声：“好”。于是提壶添酒，你来我往，飞觥献斝，两人打得火热起来，忘却时日，忘却世务。弄到两家人催饭，醉眼矇眬都一靡一得斜偏偏的由喊酒家的女主人来打发，骂一声“两个癫子”，佯装愠怒地收了两人的酒盅，两人才笑咪咪的走开。这种喝酒，虽然缺乏讲究，但来的随便，打发得及时，在匆忙的人生岁月中极富神韵，不是到处都能享受得到的。我于喝酒极羡慕这种方式。《易经》中孚九二有言：“鸣鹤在－阴－，其子和之，吾有好爵，吾与汝一靡一之”。“爵”借指酒；“一靡一”，解释为“共”，也有人解释为“微醉”，“共酒”、“微醉酒”这正是一靡一酒的来由。喝酒与人共对，只求微醉，至诚感通，无世俗目的。想想那《易经》中人的境界：天清气朗，惠风和畅，绿叶繁华，鹤鸣子应，殷切依恋；人于浓－阴－之下，一杯美酒，忘却世事，于喜酒者合契同情，吾与汝一靡一之，人还原为人，难得求到的一刹那之真，不被人骂醒，多好。有人用《诗经》中的话来解释中孚九二：“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则居爽垲之地，而声及远矣。处于－阴－而子和，则不求远闻可知。”一靡一酒不闹得有声有响，不求远闻，只求有缘，这实在美妙。对于一靡一酒，小时候我尤其神往。记得祖父祖母喝酒，我常常站在旁边凝神的看，酒从他们嘴边抿进去，湿了两唇，湿了舌头，及至喉结转动的那一刻我都看得津津有味，他两老就好像两位神仙，看得我把手指伸进嘴里去模仿品咂，弄得口水直流。有时，奶奶见状，便用筷子蘸了酒放进我的口里，说道，“又是个喝酒的。”但后来并不常给我酒喝，当然并不是怕我喝成了瘾，因为那时酒是难得的东西，不是经常能喝到的东西，大人要喝也相当不易。酒的品味也不高，一般是茴蔸子酒，最好的是竹叶青，有时碰着喜事，如生了孩子，酒席上还要用糖水或椒子水来代替酒。这说明就是在物质匮乏的年代，人们仍然忘不了一靡一酒，忘不了这种享受。其实一靡一酒是一种古风，我们一靡一酒其实是古人的遗传。这从诗歌里可以知道。《诗经》里说，“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那“旨酒”是美酒。“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那“腊酒”是浑酒。“开轩面场圃，把酒话桑麻”，那酒是浊酒。“盘飧市远无兼味，樽酒家贫只旧醅，肯与邻翁相对饮，隔篱呼取尽馀杯。”那酒是陈醅。酒虽不同，但款曲相通，气氛热烈，酒中有境界。如果由于某种社会的原因而影响了一靡一酒，那于人生实在是可惜的记得喝酒盛时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农村分了地，粮食有了剩余。秋收时，家家都要蒸酒，大伯有一年蒸了八担谷，有三百斤好酒，一有空就叫我去一靡一酒。一碟花生，一撮炒豆，或者一个茴丝饼，几只辣椒，都一靡一得有滋有味，那种酣畅淋一漓的样子，至今难以忘记。后来我有了工作，常年在外，虽然各种各样的酒都有喝了，但难得有几次喝得尽兴。坐在一起喝酒的人换来换去，常常是把喝酒当成了任务，一上桌，推三阻四，就好像酒有毒似的，许多人一喝酒就装出各种各样的姿态，喝不出兴趣来。特别是有些人偷偷的把酒倒掉，或者换了白开水来敬酒，酒席上就无端的有了一种－阴－谋，喜欢喝酒的人往往被人有意无意的灌醉。喝酒成了应酬和负担，于是一靡一酒成了迷酒，成了浪费。后来有了假酒，酒里面添了许多东西，即使有茅台、五粮液并且事先声明不是假酒，想喝也很难进入那种一靡一酒的状态了。但我还是常常想起一靡一酒来。伯伯是一靡一酒的大家，对酒情有独钟。假日回家，我也常到伯伯家喝酒，但伯伯再不同我一靡一酒，他说：“不能喝酒了，胃痛。”“是不是喝得太多造成的”，我说。“不是，你看你祖父祖母喝酒喝到老、八九十岁都冒事，我能喝他们多？关键是现在的酒有问题，以前我们放酒一百斤谷放三十来斤酒，现在要放到五十来斤，用的是“化学曲”，哎，“化学曲”害人啊。”“我们以前放酒不是用“瑚珮曲”吗？”我说。“‘瑚珮曲’也靠不住！”他说话时显然带气了。但从他的话里还是能感觉到现在不能痛快的一靡一几盅酒的可惜。一靡一酒对酒的要求不高，清酒浑酒不限，美酒佳酿不嫌；但要是健康的，农家浊酒也要讲究真度，这是一靡一酒的先决条件。由此也可见一靡一酒是要有另外一种美好的东西作伴的，来不得半点虚假。酒喝的是兴趣，酒喝的是精神。一靡一酒的最高境界是忘我的境界，超然飘逸，没有机心，没有功利，单纯，朴素，忘情，脱俗，才韵味悠悠，回味无穷，如若酒里添了假，酒的味道一失，一靡一酒的境界也就全非。我于凝视祖父祖母喝酒开始到自己能一靡一酒还特别的体会到：一靡一酒是一种默契，一靡一酒是一种坦然，一靡一酒的时候，心扉是敞开着的，是与生命加油，是与生活添彩。醉眼矇眬，是用另外一种方式领会生意，酒中有真意，酒后可入神。喝酒若与痴妄联系起来，为打通关系，为弄到钱，为巴结或－阴－谋，或别的什幺，那样只会平添痛苦。在如今，借酒浇愁是大可不必的了，时代带给我们的是无穷的希望，工作之余，一靡一一盅酒，暂时抛却世务，体会清福的味道，是人生的应得之义，是用不着那些功利之徒来指责的。2010年3月13日于平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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