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副厅长病了。高血压,失眠。
据说,何副厅长的病很重。在广州治不好,必须到上海去才行。
去上海以前,何副厅长身边有这样一些人:一个负责警卫和勤务工作的通讯员,一个负责读报和念文件的专职秘书,还有一个用公家钱雇来的女炊事员。
何副厅长迷恋于这种前呼后拥的生活,所以在去上海之前,就不能不做一番考虑。把所有随从人员都带上吧,显然太扎眼。不带吧,这些人不在身边,似乎又太有点冷清。
“这样吧!”何副厅长终于做了决定。带一个热心服务的男秘书,加上那个不太漂亮,但还年轻的女炊事员。然而这个决定还没有形成,何副厅长就一阵心血来一潮,想起了他的部下。原来在他做处长的时候,他们那个处里有一位科长,叫曹鼎勋,同何副厅长一样:高血压、失眠。
“曹科长,这两天身体怎样?”何副厅长关切地问,立刻又接下去说:“我去上海养病,咱们一块去好吗?”
“我……我……”曹科长一下子不知道怎样表示他的感激,所以只是“我,我”了两声,又擦了擦他那湿润的眼角,就再没有说什幺。
曹科长到上海治病,本来是不合规定的,就像何副厅长不该带那幺多随从一样。但是何副厅长的嘴巴刚一张开,那位热心服务的秘书便打好了报告,做了预算,居然还得到了主管首长的批准。于是,何副厅长领先,曹科长随后,热心服务的男秘书在左,不太漂亮、但还年轻的女炊事员在右,这支不大也不小的养病队伍,就在一九五五年的二月八日到了上海。
这里还漏了一笔。——何副厅长的脑子不好使,记忆力不强,以致连读报纸、念文件都必须有别人来帮忙。可是这次出发去上海以前,他没有忘了叫他的秘书先跑一趟。比如说,看看住的地方安静不安静,安全不安全,招待所的厨师能不能做可口的饭,出门有没有汽车,以及其他等等。
秘书确实是个热心服务的人。他在去上海打前站的时候,就给何副厅长及其随从人员准备好了一切,还跟上海的招待所议定:如果住长了,房租太多,就由招待所直接在上海市人民委员会报销;住不长,就回广东报销。……一切就绪,安排妥当之后,何副厅长,这才带了他那支不大也不小的养病队伍到了上海。
何副厅长到上海后,住的是高级干部招待所,用了三个房间。招待所的设备很齐全,厨师的手艺,在一般人的眼里也还算是上等的。这样一来,何副厅长带来的女炊事员就没有了用武之地。但何副厅长又不忍心叫她空空回去。他转念一想,女炊事员的工作决定了:洗衣服,打开水……,“需要人的地方多着呢?”
也许是医生的医术确实高明,曹科长到上海后的一星期内,血压就一下变得跟好人一样正常了。但是何副厅长也不忍心叫他回广州。“既然来了,就多呆两天吧。”何副厅长开明地说。曹科长当然能够领会首长的用心,他说他还有些头昏脑热,在广州治了好久也没有治好。
何副厅长本来想在养病期间,学一学一党一的“总路线”文件。但他上午治病,下午也治病,有时候还要参加一些宴会,所以连“听”文件的时间也都“挤”掉了。至于科长、秘书和炊事员的生活和学习,何副厅长更是无暇顾及了。
“干吗呢?”热心服务的秘书因为无“务”可服,一向满面春风的脸上忽然泛起一层愁云。他抬头一看,身边还有一位比他闲得更加无聊的姑娘,于是,于是……他就把女炊事员当做了自己的临时夫人……
何副厅长从二月初一直养病养到五月底。他觉得有所好转。可是上海的医生们却说:“这种病一时治不好。”并且随即开了另一付药方:旅行。
他决定按照医生的话去旅行。于是,何副厅长在先,曹科长随后,热心服务的男秘书在左,不太漂亮、但还年轻的女炊事员在右,他们逛了南京逛无锡,逛了苏州逛杭州……他们离开广州的时候,亚热带的玉兰花树还没有换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百花盛开的夏天了。
何副厅长回来了。他带回来的是一千二百多块钱的报销单据。人们替他计算了一下,光是这笔钱就可以买一万斤小米,分给普通人,足够二十七人吃一年。这还只是在广东报账的,另有一些由当地报了账的费用还没有计算在内。
这里需要交代的是何副厅长手下的那一帮人,那位曹科长立刻受到检举——他在解放前参加“军统”和其他反革命组织的事一直没有交代。热心服务的秘书差一点没有丢一了一党一籍,他受了留一党一察看的处分——因为他把女炊事员当成了自己的临时夫人。女炊事员再也不能跟何副厅长服务了,随即调到了别地。至于何副厅长——他还是副厅长。
上面所说的只是何副厅长养病期间的一件事。另外,比方说吧:原来何副厅长住的那幢宿舍,他说周围环境太乱,对他的高血压症不利,必须搬到别人办公用的地方去。副厅长嘛,说声搬,别人也不敢怎幺样,就只好让他搬去。何副厅长搬到新居一看,屋顶不漂亮,墙壁上不知谁钉了那幺多钉子,弄得大窟窿小眼睛的,据说对一个患高血压症的人也有影响,于是,他把嘴巴一张:“叫人来给我粉刷粉刷!”屋顶墙壁的面貌立刻一新了。何副厅长想看电一影,他就把机关的电一影队,先是叫到他的院里,继而叫到他的屋里去放映。
所有这些,何副厅长都处之泰然,安之若素。因为他有几个忠实的部下,还有一群感情融洽的同事。当人们把何副厅长的所作所为,反映给中|共广东省委的时候,何副厅长所属的那个机关——广东省人民委员会公安厅的分一党一组,就不紧不慢地写了一篇辩护词。当人们指出何副厅长的女炊事员的工资是由公家开支的事实后,那个机关的分一党一组负责人,先是一口否认,后又转弯抹角地说:
“那哪能呢?女炊事员绝对不在国家编制之内。据我所知,厅里并没有开支这笔钱,她的工资是由一个局的事业费开支的。”
(原载1956年4月27日《人民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