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凉鬼判

时间:2015-03-24 12:48:40 

一、灵魃

深秋九月,细雨如丝的甘凉古道之上,一骑青骢快马,踏烟绝尘,正飞驰而来。马上乘一男子,面貌疏朗神俊,年纪有三十上下,一道血痕贯穿两眉之间,正竖在额头之上,眉心一皱,便红得血亮,虽是满面风尘,一对眸瞳却是神光毕现,宛若鹰隼。腰间缠着数截铁索,一袭黑布长衫此刻正迎着秋风冷雨,猎猎飞扬。

马上这黑衫男子便是刑部神捕方鸣鹿,奉当朝仁宗皇帝诏令,前来凉州查案。

天色渐晚,秋雨如注,已是下得愈发的大,眼见得前方一座宅院立在风雨之中,门口正立着一个灰衣汉子。方鸣鹿不禁暗自庆幸,心中思量:“前方就是凉州地界了,且待避过这场大雨,过了今晚,再赶路不迟。”当下打定主意,翻身下马,向着眼前的宅院走去。

在路旁枯树之上拴好了马匹,方鸣鹿便往那宅院迈步而去,愈走愈近,眼见那灰衣汉子呆呆地立在宅门之前,两眼紧盯着宅院的朱门,动也不动。

方呜鹿不禁莞尔一笑,走到雨檐之下,一抹脸上的雨水,抬手拍了拍那汉子肩膀,扬声说道:“这位老兄……”话一出口,方鸣鹿心中一惊,暗道:“不对。”连忙撒手,不料方鸣鹿刚刚将手拿开,那汉子便“嘭”的一声,直挺挺的栽在了地上,一柄钢刀自下而上没入胸膛,一张长方脸上已没有半点儿血色,额头之上,条条青筋迸起,眼球爆裂,怔怔地盯着方鸣鹿,倒地的一刹那,竟有两行血泪从眼眶之中汩汩流出,淌了一地,扭曲着一张大嘴,仿佛心有不甘。

方鸣鹿见此情形,连忙俯下身来,将右手食指中指并在一处,探向这灰衣汉子的颈下,顿觉冷气透骨,了无生机。方鸣鹿不由暗自嘀咕:“已是死了多日了,难怪刚才拍他肩背,触手僵硬,不似活人。”抬眼看了看四周,方鸣鹿并未发现什么异常,只得长叹一声,开始细细地打量起死者。

死者年纪有四十三四岁,中等身量,肩背很宽,手臂比常人略长,头部皮肤,自额头起延伸至两耳,有一道淡白色印痕,肤色略差于面部。身着一袭灰布劲装,踏一双黑色薄底官靴,指节粗大,遍生老茧,甲缝中有暗红色血块透出,靴底光洁,并无泥垢。

方鸣鹿抬手握住刀柄,略一用力,将钢刀拔了出来,而后将那死者长衫解开,查验伤口。那刀刺得极深,乃是从死者小腹气海穴刺入,穿过胸腔、脖颈,直插头顶百会穴,出手干净利落,足见功力。

验罢尸首,方鸣鹿自腰间解下酒囊,灌了一口老酒,开始仔细端详起这柄钢刀。三尺余长,一尺余宽,颇为沉重,刀柄略长,适于劈砍。方鸣鹿屈指轻轻弹了一弹刀身,铮然有声。

回身看了看死者,又端详了一番手中钢刀,方鸣鹿眉头一皱,将钢刀捧起,轻轻嗅了一嗅刀身,而后又俯下身来,摊开死者掌心,默视良久,这才长身而起,呼出一口浊气,嘴角竟泛起了浅浅的笑意。他踏前两步,接了雨水,将手上的血渍洗去,转过身来,沿着宅门,走到院墙之下,足尖一点,凌空一翻,飘飘然已落在了院墙之内。

此时,天色已然入夜,又是阴雨连绵,不见半点儿月色,方鸣鹿自院墙下,快走了数步,踏上了青石板的石阶。迈出不过三两步远近,绕过影壁,一只脚刚要踏进堂屋,只觉身后一阵冷气吹起,激得方鸣鹿一时间汗毛倒竖,心神一紧,回身便是一掌,眼角间瞟见一道白影一闪,这一掌竟击在了空处。

那方鸣鹿位居刑部第一名捕,也是心智卓绝之人,只这电光石火之间,掌指一动,已将腰间铁尺握在手里,脚下步法灵动,宛若流星曳电,直奔后堂追去。径直穿过数个回廊,借着云间透出的惨淡月光,方鸣鹿渐渐瞧见前方一道身影正闪转腾挪,若隐若现,当下大袖一拂卷起一地落叶,舒掌一抓,捻起一片,运足内力,弹指发出,正中那身影肩头,只听一声惨叫凄厉绝伦,隐隐不似人声。正在方鸣鹿心内暗暗吃惊之际,那身影忽地猝然加力,数个起落,钻入一座殿阁之内,没了行踪。

方鸣鹿足下加力,一起一纵,也落在了这座殿阁之下。此时风雨交加,乌云又遮住了月光,只瞧得出是座祠堂,墙体斑驳,殿门虚掩,屋檐上的碧瓦已脱落了大半,破败不堪。方鸣鹿见此,深吸了一口气,掂了一掂手中铁尺,慢慢走上前去,将殿门缓缓推开。那门扇久经风雨侵蚀,甚是破旧,一推之下,“哗哗”掉下不少尘土,落了方鸣鹿半身的灰尘。

进了殿门,四下里全是黑漆漆的一片,模模糊糊中可以看到前方四五步远,立着一道屏风。方鸣鹿见状,收住了脚步,将铁尺衔在口中,从怀里摸出一个油布纸包,拆将开来,取出一个小竹筒,拔开盖子,抬手一晃,映出一道火光。借着火折子微弱的亮光,方鸣鹿隐隐看到那屏风上似乎画着一个人像,张着两手,歪着头颈,若有所指。

待到方鸣鹿走近几步,那人像似乎色泽突然变淡了许多,方鸣鹿顿感蹊跷,连行数步,那人像竟越发暗淡,屏风上只余一道淡淡的红影。方鸣鹿举起手中的火折子四下里照了一照,竟发现这屏风好生高大,一时间竟没有找到绕过去的路口。再看那屏风上张着双手的人影,在火光映射之下,面貌头脸也渐渐清晰起来。

方鸥鹿眉头一皱,一步跨出,来到了屏风跟前,正对着那歪头张手的人影。为了看个真切,方鸣鹿抬起手来,将那火折子凑向那屏风,借着火折子的亮光,自己也将上身探出,愈凑愈近,愈凑愈近,那人影也愈发清晰。殿外的风雨愈发大了,瑟瑟的秋风夹杂透骨的寒意从虚掩的殿门徐徐吹入,将火折子的亮光吹得明暗不定。方鸣鹿的鼻尖儿眼看要贴在屏风之上,这时,一股大风夹杂着雨水将方鸣鹿身后的殿门“吱呀”一声吹了开来,吹得方鸣鹿手上的火折子猛然同亮光大盛,火星四溅。只这一个刹那,方鸣鹿已将那人像看个真切。

哪里是什么屏风上的人像,分明是雪亮的蚕丝屏风后立着一个女人,趴在屏风上,一头长发,不盘不柬,此刻正被风雨吹起,宛若草絮。捡上更是毫无血色,柳眉之下已没了眼珠,只剩下两个血框。隔着一层蚕纱,那女子的鼻尖与方鸣鹿的鼻尖正碰在一处,那女人正咧着一张血盆大口,也说不清是笑是哭,一对血框,留着两行血泪,就这样直直地看着方鸣鹿的双眼。

饶得方鸣鹿久经刑狱,此刻也是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足尖儿一点,抽身后退,与那屏风拉开三步远近,慌乱之中,一掌劈出。那屏风不过是普通的蚕丝楠木,哪里经得住方鸣鹿这一记开碑裂石的掌力,霎时间,摧枯拉朽,将那屏风劈开一段缺口,余劲不止,直轰在一处石台之上,碎屑横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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