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雪藤(14)

时间:2016-07-26 17:40:41 

“我倒没想这么说,”崔重挠了挠头,“不过你为何没死成?”

“因为我怕死!我不想死,我又没做错什么,我为什么要死?”薛方晴的声音尖锐了一瞬,随即散成了轻叹,“我在青楼里过了六年,若不是云家仗义为我赎身,恐怕我至今仍在那里,暗无天日。”

崔重言不达意地胡乱唏嘘了几句,忽听薛方晴幽幽道:“不过那五年里,也不是全然没有好事的。”

崔重听她语声异样,好奇起来:“什么好事?”

“在青楼的第三年,我遇到了一位姓徐的公子……”薛方晴平静地说出一段往事,听起来实在像是说书人都已不爱讲的陈俗故事。

她和青楼里其他姑娘外出踏青,在溪边遇到了他。他出身贫寒,通诗文擅音律,与她一见如故,情投意合。几次短暂又如胶似漆的相会后,他和她互许终身。他要进京赶考,她便把积攒三年的银两都赠与他做路上盘缠。他答应考中后便回来为她赎身,从此双宿双飞。

崔重问:“那么徐公子回来过没有?”

薛方晴摇摇头。

“那这算哪门子好事……”崔重撇了撇嘴。

薛方晴没去和崔重争辩,目光落在空处,悠悠出神。她回想着当年青衫书生和白裙少女在春风中偶遇;想起他们谈诗抚琴,一次次的相会,在楼中、在陌上、在竹林边、在漂着桃花瓣的溪水畔……她想起她在苏州等了他三年,才明白他根本不会回来;她知道终有一天霜色会浸染红妆,青丝要辞离铜镜,而她依然不会再见到他;她想起离开苏州的那天,她来到两人初遇的地方,烧了他写给她的诗笺,把情焚成灰,吹入桃花水。

最后,她回过神来,轻轻道:“这把琵琶,是他送给我的。”

此后,四人很久没有说话。崔重只觉老大不自在,想要贬损几句那位徐公子,薛方晴却已当先轻笑道:“陈闲,你绰号‘鬼赌’,是从小就爱与人赌斗吗?”

陈闲道:“不是。”

薛方晴又问:“那你小时候爱做什么?”

陈闲道:“也没什么。”

薛方晴等了一会儿,见陈闲似不打算再接话,蹙眉不喜。这一路她与陈闲本就相处不合,此刻心想四人中有三人都说了自己的往事,偏偏他陈闲闭口不提,不禁暗自气恼。

崔重却不管这些,陈闲越不开口他越好奇,软磨硬求地问个没完。

陈闲给他问烦了,只好道:“我小时便只是学剑练武,练成后四处闯荡江湖。”

崔重却没听够,连声催问:“那你什么时候开始和人打赌?你打赌真的从没输过吗?”

陈闲道:“我第一次与人打赌,是二十岁那年,在雁荡山……”略一停顿,又道,“那个赌我打错了。”

“打错了?是打输了吗?”崔重兴致大增。“不是。我打赢了。”陈闲的语调很平,像沉静的湖,“……但也输了。”

崔重没听懂,但随后无论他怎样想方设法地套问,陈闲却再不开口。

后来崔重也说累了,四人在静默中渐次沉睡。

这是他们离开蕲州后睡得最久的一夜,直到翌日天亮才醒。

(十九)

凉州城郊野间的酒肆。

“比他娘的凉水都难喝!”燕横把酒碗撂在桌上,“老陈,等进了寨子,我请你喝我们山上自酿的烧刀子!”

那次林中休息后,四人快马加鞭地北行,终于在这日赶到凉州城郊,距凌峡寨已仅百余里。燕横心神振奋起来,方踏进客栈便叫来两坛酒。

陈闲闻言微笑,要了一碗素面。薛方晴犹豫片刻,也叫了一碗面。而崔重则正在酒馆后院的马厩里喂马。

这时一个灰衣道士走进门来,年约五旬,慈眉善目,腰间别着个紫红葫芦。

燕横见这道士颇具仙长风范,不由得多看了两眼,笑道:“陈闲,他这葫芦可比你的好看。”

陈闲点了点头,径自吃面。稍后酒菜送到,那道长也低眉吃喝起来。燕横一边骂着酒劣,一边连倒了三碗仰头喝下。

似是在赞同燕横的话,那道长忽把碗泼干,拔下葫芦塞从葫芦里倒出一碗酒,一股醇香顿时飘满堂中。

燕横吸着鼻子,想去讨口酒喝,却被陈闲摆手劝住。

少时,燕横与陈闲正低头悄声交谈,却听门外传来喧哗,有人叫道:“终南剑客到此锄奸!无关人等请速避让!”随着话音拥进来七个提剑汉子,正是曾在咸阳附近追截过他们的那群侠士。

燕横与陈闲立时拔出刀剑迎上。四人这一路流亡已近两月,不但心境都磨砺得愈发坚韧,三个汉子更觉武学修为上亦有进益,若再逢张济等四人,自信已可一拼。这时虽骤遇敌手,陈闲与燕横也并不十分慌乱,沉心守御,与剑客们耐心周旋。

混战中崔重喂马回来,进门便惊叫:“怎么回事?”

“四位莫慌,贫道来也!”那老道忽然拍案而起,喝道,“以多欺少,岂是侠义道所为?”当即跃入战团,相助陈闲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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