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闲心知张济今夜应不会追到了,但料想不出两日便会再来纠缠,叹道:“许青流寻人手段江湖罕见,有他和张济狼狈为奸,咱们再怎么易容换衣,怕也是无用。”燕横中了张济一刀,伤势不轻,正愤懑烦躁,闻言厉声道:“易什么容!换个屁的衣!咱们不过杀了个该杀之人,堂堂大丈夫,凭什么要藏头遮面!”说到后来,语声隐隐带了悲凉。
四人沉默吃喝。过了片刻,燕横猛然丢了碗筷,几步来到大堂正中,吼道:“周玉安是老子杀的!是我燕横杀的!要报仇的都他娘的来吧!”
陈闲一惊,却见酒馆中人似都不知周玉安是何方神圣。燕横连吼三遍,许多酒客以为遇到疯子,吓得出门离去。
崔重不敢再嘻皮笑脸,问:“既不再易容,那往后的路怎么走?”
燕横脱口道:“咱们骑上快马一路去凉州凌峡寨!许青流再擅寻人总也要落在咱们之后。我看张济那伙人养尊处优惯了,咱们只要每日少睡些、多赶路,他们就算明知咱们往北去也追不上!等进了山寨,兄弟众多,还怕他个鸟?”
陈闲听后只觉颇为可行:“张济不愿雪谱落入旁人手中,又怕咱们被旁人杀死,使他再也找不到雪谱,所以必不会透露咱们的行踪。咱们就如燕兄所言。”
往后数日里,四人每天只睡两个时辰,马不停蹄地朝凉州疾行,果然一直未再遭遇张济。
他们多走荒僻野径,途中遇了一次山贼,混战中四人夺路而逃,各自受了些伤。
路过咸阳时,又被一群终南派的剑侠撞破身份。他们向西且战且逃,直到躲入天水城外的深林,才将敌人甩脱。
(十七)
黄昏,树林里,溪流边。
艰苦奔波后的四人舀了溪水喝着。喘息声此起彼伏。
秋意比在蕲州时浓得多了,林子里枯叶遍地,触目萧然。崔重呆坐半天,连声鸟鸣也没听到,心中如被重物堵着,嘿嘿笑道:“我早便说了,黑道黑道,就是该黑天走道——怎么样,这几日里可不是应验了?”
崔重说完等了一会儿,见没人搭腔,又自顾自道:“那次在悬崖边,真叫个爽快!我和武林轻功第一的许青流比脚程,是我赢了的!”这些天虽说赶路疲惫,但他见缝插针,已将那次赌斗反复回味不知多少遍。
燕横自打离了蕲州身上总是旧伤未愈新伤又添,正没好气地洗涤伤口,见崔重喋喋不休,当即粗声喝道:“别他娘的给自己脸上贴金了,你真当自己比许青流快?你差远了!”
“你说什么!”崔重猛地站直,嘴角抽搐,“姓燕的,你是不是瞧我不起!”
燕横斜眼道:“我就是瞧不起你,那又怎样?”
“去你娘的!”崔重想了想,一屁股又坐下了。
“吵什么吵?”薛方晴刚刚洗好手脸,从行囊里取出琵琶拧轴调音,忽然蹙眉插了句嘴。燕横一愣,朝她看去。
许多天里四人吃得糙、睡得少,常宿于荒林野山,薛方晴遭罪不可谓不多,有时叫苦喊痛也是在所难免,但总归竟撑下来了,马术也渐精熟。有几回昼夜不歇地逃命,疲得狠了,燕横躺下就昏睡过去,饿醒时却瞥见薛方晴正安静地梳洗打扮,容颜憔悴却依旧洁净明丽。胭脂水粉还是她从蕲州带来的那些,她用得很省。
“遭上天大的难了,还有工夫捣腾脸蛋……”燕横嘴上这么挖苦,但心中却也不禁有几分佩服。他甚至从中隐约感到了某种力量。
崔重忽一下子抬起头,像是刚想出该怎么回敬燕横一样,扬眉道:“你瞧不起我,那我也瞧不起你!”
“瞧不起就瞧不起吧,”燕横哈哈一笑,“我又不怕别人瞧不起我。”
崔重哑然怔住,许久才问:“那你怕什么?”
燕横道:“我怕饿。”
崔重不屑道:“饿有啥好怕的?”
燕横道:“你是没挨过饿。从前我有三次差点饿死,最早一回是十四岁那年,在野林里躲了五天没吃上一口东西。”
薛方晴闻言目光微晃,问:“你当时那么小,是在躲什么?”
燕横倒也不隐瞒,随口答了。他父母早亡,自幼便在凉州街头行乞,有次两天没讨到饭,饥饿中却又遇一头恶犬对他穷追不舍。他被咬得遍体鳞伤,最后侥幸将狗打死。他将死狗拖到僻静处,正要吃狗肉喝狗血,忽听到喝骂声,赶忙逃走。
原来那狗是塞北某武林世家的大小姐所养的猎犬,一向很受珍爱。大小姐誓要逮住杀狗凶手碎尸万段,他在密林中狼狈躲避了数日,最后逃上凌峡寨才捡回一条性命。几天后,寨主钱飞龙从中说和,带他去向那位大小姐赔礼道歉。
听到这里,崔重叫了起来:“燕横,凭你的硬气,定然不肯道歉的!”
“硬气个屁!”燕横大笑,“当时我饿得惨了,只要给口饭吃,让我跪下叫那大小姐亲娘我都肯,何况只是弯腰道个歉?”
“不杀了那狗,难道活活被狗咬死么?你又没错!”崔重很是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