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你相遇在黑夜的海上

时间:2016-12-16 17:08:22 

one

  “您好,请问是周家辉先生吗?”

  我回过头,只见婚礼迎宾处那位三十多岁的女人挂着程式化的笑容站在椅子后,身边还跟着一个戴眼镜、油头粉面的胖子。

  “是的,有什么事儿?”

  “这位也说叫周家辉,是新郎的朋友,来参加婚礼……”

  我看向眼镜胖子,皱起眉困惑地说:“是不是重名了……我真是刘文强的朋友,你把他叫过来。”

  “新郎还在路上,没到酒店。名单上只有一个周家辉……”女人想了想,又追问道,“您确定是来参加刘文强和高薇薇的婚礼?”

  我吃了一惊:“高薇薇?新娘不是黄欣么?刘文强和黄欣的婚礼……”

  “不好意思,新娘叫高薇薇,您可能搞错了。”女人回答。

  旁边桌子上,有一名来参加婚礼的宾客插话说:“今天酒店有三家结婚的,好像另一个新郎也叫刘文强,在九楼夏威夷厅。这里是二楼。”

  海悦酒店是一家挺上档次的四星级酒店,每碰上良辰吉日,来举办婚礼的新人特别多。很明显,今天事情凑巧,有两个叫“刘文强”的新郎,我不小心找错了会场。

  “啊,对不起,对不起。”

  我连忙离开椅子,向眼镜胖子和女接待员道歉,四周的宾客发出哄笑声。我低着头,尴尬地朝宴会厅外走,来到门口接待处停住脚步。

  女人会意,说你稍等,我把红包找出来。她绕进桌台后,拿起一个纸箱,打开封口,把里面的红包全部倒在桌面上。

  接待处排着长队,许多宾客在等待入场。除了女人之外,还有一个男的负责接待。按原计划,他们一个登记来宾姓名,一个负责收红包发喜糖,现在只剩下男的干活,难免不利索。

  女人埋头扒拉红包,有些着急。我不方便插手,识趣地与桌子拉开一步距离,袖手旁观。

  “刘女士,您好,要帮忙吗?”

  旁边走来一个穿酒店制服的姑娘,向女人打招呼。女人抓住了救星,赶忙说:“麻烦你帮我找一个落款‘周家辉’的红包。”

  酒店服务员上前,插入桌子与我之间,帮助寻找。过一会儿,她举起一个红包:“是不是这个?”

  那个红包上写着“祝刘文强新婚幸福,周家辉恭贺”,女人接过来,向我出示。我点头,不好意思地再次道歉:“是这个,给你们添麻烦了,对不起。”

  “没事。”女人简短答应一句,便不再理睬,忙着将红包塞回纸箱。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大概暗骂我是个傻逼,走错地方不说,连红包都不会写。通常应该写祝新郎新娘百年好合之类,哪能只写新郎一个人的名字。当然我不能向她解释,如果写上新娘“黄欣”的名字,万一往箱子里投红包时被看见,戏就没办法往下演了。

  我走进电梯,没按九楼按钮,去参加什么“黄欣”的婚礼,我直接下楼,穿过大堂快步走出海悦酒店的大门。在停车场,有一辆破旧菲亚特正等待着。

  我钻进副驾驶座,关上车门,蓝波急忙拿起仪表台上的烟盒,抖给我一支,帮点上,然后自己也叼一支,问道:“海哥,顺利吗?”

  “还行。”

  我眯起眼,透过车窗注视着广场上暖和的春日阳光,扎束的红绸、彩条和氢气球,以及满地金闪闪发亮的纸屑。

  蓝波乖巧地不再出声,我俩沉默着,一口接一口懒洋洋地吸。

  几分钟后,刚才帮忙找红包的姑娘出现,她已脱掉了酒店制服,换上牛仔裤和大红色卫衣。她的腿很长,屁股很翘,脑袋后简单绑一条马尾巴,走起路来弹性十足。

  姑娘上车,蓝波踩下油门,菲亚特驶离酒店。

  two

  接着我们又去三百米外的半岛酒店赶了一个场,总共到手七个红包,一万一千加八十八块零头。蓝波把钱分成三份,两份四千,另一份少一些。

  “海哥,这是你的。”他拿起四千的一沓递过来。

  “不用,你们两个分吧。”我淡淡拒绝。

  “这哪能行,海哥——”

  蓝波话没说完,宁嘉从后座上探过胳膊,一把抢过钱,然后又抓起仪表台上的另一沓四千块,理直气壮地一起放进自己的包里。

  “不要拉倒,我要!装什么逼呀。”

  “嘉嘉,别胡闹,快把钱给海哥!”蓝波提起嗓子叫喊。

  宁嘉不理睬,斜靠车窗上面无表情看外面。蓝波无奈摇摇头,朝我抱歉地一笑。

  “时间差不多了,去花好月圆。”我说道。

  花好月圆是东海市最大的婚礼策划公司,名声响亮,收费昂贵,主要接有钱人的生意。为了演得像,我们丢下菲亚特,去车行另租了一辆崭新的凯迪拉克。

  三月份是结婚旺季,已事先打听过,今天花好月圆要同时主持四家婚礼,职员们差不多全出动。再加上现在是中午十二点半,所以,当我们走进大门时,公司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前台接待员在吃盒饭。

  宁嘉挽着我的胳膊,亲昵倚靠在我肩头,满脸幸福。按说该让蓝波与她扮新郎新娘,因为他俩本来就是一对儿。可我对电脑不太懂,除了偶尔上上网打打CS,很少碰那玩意儿。我初二就不上学了,在社会上瞎混。没办法,只好调换角色,我与宁嘉吸引开公司职员的注意力,蓝波趁机用U盘下载文件。

  接待小姐迎上前,热情招呼。我们告诉她,计划在五一结婚。她查了一下电脑,说公司的日程已排到两个月外,最好另选良辰吉日。

  “其实五一那三天都不宜结婚的。我看一看……六月三号特别吉利,你们有空吗?”

  “日子不要紧,我们可以调整安排。关键是要把婚礼办漂亮,最好能有新点子,不要老一套。”蓝波说道,他以新娘哥哥的身份出场。

  “先生请放心,公司有资深策划师,专门针对客户的需求提供服务。花好月圆在这一行是有口皆碑的,您肯定也听说过。”

  “能不能看一下你们以前做过的婚礼,策划书什么的?我们好大概有个数。”

  我不知道这个要求有没有过分,但看样子,接待小姐非常想做成这笔生意拿提成。她从电脑中找出一份文案,我们假装认真地看,提一些问题。没几分钟,宁嘉不耐烦起来:“这个一时半会儿弄不明白,打印出来拿回家吧。”

  接待小姐有点儿警觉,回答说不行,公司有规定。她稍稍迟疑,又说道,在展览室有很多现场照片,有兴趣的话可以看。于是我和宁嘉跟着她去展览室,蓝波声称要继续研究策划书中的流程和仪式,留在前台。

  展览室的四面墙上挂着广告画和彩照,另外还有一台投影仪,婚礼录像在大屏幕上放起来挺带感。宁嘉看得津津有味,面带红潮紧紧搂住我的胳膊,不停撒娇说“海洋,我们也这样子好不好”,“那件旗袍真漂亮”……

  我真佩服她的演技,明明在心里面恨得我要死,还能装出风骚的样子。她抓住我的手,十指交叉相扣,我的胳膊肘能感觉到柔软的乳房挤压着,一时间有些走神。说真的,从外表看不出来她这么有料。

  忽然间,衣兜里的手机振动,拿出来一看,是蓝波发的短信:办妥了。

  嗯,他已经把婚礼策划书下载好。不是刚才看的那份,是另一份,将在三月十九号举行的一场盛大婚礼。

  three

  蔡温两家将要结亲的消息一个多月前便传开,连街道上大妈都知道,因为男方买断了所有本市报纸的整张头版做求婚广告,有钱人才玩得起的浪漫。两家都是响当当人物,蔡鼎中是房地产老板,温永志是互联网大亨,他们的子女在美国留学时认识、恋爱。婚礼有很多贵宾参加,有大笔的红包要送。

  红包就是我们的目标。

  蓝波和宁嘉是一对小混混,平时没什么正经职业,到处骗吃骗喝,偷鸡摸狗。

  夏天,来东海市旅游的人特别多,他们在海边支一个摊子,卖贝壳海螺之类的纪念品,以及花言巧语招揽游客坐快艇出海观光。等船开到深水后,立刻翻脸,命令游客补钱——原先说好的票价只是单程,返航还要再收一次,不给钱就在这里下船吧。

  到了晚上,宁嘉就穿上露大腿的裙子,在五四广场溜达,专勾引外地人,有时还跟几个小姐妹搭伙。她们把凯子骗到黑酒吧,那里用糖浆、酒精和色素兑的红酒卖八百块一杯,一小碟杏仁要一百二。

  后来,他俩又找到一个生财之道——冒充婚礼宾客,偷红包。挑选在豪华酒店举办的婚礼,有钱人的朋友也往往是有钱人,红包比较厚,而且来参加的人也多,场面混乱容易下手。偷窃方法有好几种,比如说从门口贴的座位示意图上找宾客姓名冒充,等真人来到后要求退回红包;又或者,宁嘉冒充酒店服务员,直接混进放红包的房间。她十几岁时,曾跟本市有名的一个老扒手混过,手脚练得相当麻利。趁乱偷几个红包,对她来说是小菜一碟。

  蓝波和宁嘉来钱快,花钱更快,吃喝嫖赌抽一身坏毛病。尤其蓝波喜欢赌博,前些日子,他被人下套,输掉八十多万。赌金是从金润投资公司借的高利贷,蓝波被抓去暴打一顿,限一个月内还钱。两个人正走投无路的时候,恰巧看到了报纸上的婚礼消息,于是决定干一票,解决自己的麻烦。

  这跟以往的小打小闹不同,蔡温两家的婚礼是大场面,蓝波和宁嘉身为底层小流氓根本没机会见识,他们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程序,该从哪里动手。万一失败就死定了。两人商量着,要再找一个人帮忙。

  “海哥,我估算过,刨去那些给支票的大户,剩余按一千人、平均每人两千算,至少有两百万现金红包。我们只要九十万还债,剩下的全归你。”

  蓝波找上门的时候,我正在店里切酱牛肉。他是一个人来的,宁嘉没露面。

  这种事儿我以前没干过,我杀过人,坐过牢,多年以前,当我石海洋走进夜总会时,许多人会紧张地站起来,恭敬叫一声“海哥”。我不是好人,但我不干小偷小摸的事。

  可牵扯到宁嘉,我就没办法拒绝,尽管我知道,就算偷到钱救出她的小白脸,她对我的恨也一点儿不会减少。

  我没立刻回答蓝波,继续专心切牛肉片。如今买卖不好做,水电房租人工什么都涨价,只有牛肉拉面不敢涨。我尽量把肉切薄一点,让它堆在面条上显得多一点。

  阳光从破旧窗户透进来,灰尘在半空中沉浮,街道上传来收旧家电的喇叭声。蓝波坐在油腻的饭桌边,紧张不安地等。

  终于,整块牛肉切完,我把盆子扔一边,在水龙头下洗干净手,然后拿起布擦:“你去打听婚礼是哪家公司承办的,想办法弄来策划书。还有,你们带我干几个活儿,熟悉一下。”

  接下来几天,我跟着蓝波宁嘉跑了七个婚礼现场,五次成功,一次没机会下手,一次被发现,狼狈逃窜。我大致摸清了门道,现在,打印好的婚礼策划书也摊放在面前。

  “最麻烦的是监控录像哎,警察肯定要挨个儿查进出酒店的人,他们办案子只会这一招。”宁嘉叼着烟,斜靠在沙发上,晃着二郎腿说。

  以前蓝波和宁嘉干活儿每次也就偷三四个红包,最多万把块钱,即便当事人报案,警察也懒得管。可这次有好几百万,是大案子,以蔡家和温家的势力,警察非卖力不可。只要露出一丁点马脚,就完蛋了。

  “是啊,”蓝波附和,“我们可以进房间抢劫时蒙面,但总不能在大堂和电梯里就提前戴上面具。”

  从花好月圆公司下载的那份策划书里讲,婚礼在海岸大酒店十一层的宴会厅举行,为招待贵宾,整个楼层都被包下来。新娘化妆间在1119号房,位置紧靠着安全通道,选这个房间大概是图吉利,却为我们作案留下了方便。不出意外,红包收齐后会放到新娘化妆间保存,我们打算在婚宴开始后不久行动,那时宾客全部入场,化妆间多半没人。就算有一两个人也容易解决,绑起来堵上嘴锁卫生间就行了。然后我们带着现金从安全通道逃走——不能走电梯,因为几百万现金体积不小,很招眼,如果半路遇见人,事后警察一调查,立马会怀疑。

  这个计划差不多可行,只要能躲开摄像头。

  “能不能切断监控线路,像电影里似的?”我问道。

  “切断线路?听起来好高端。我记得你好像初中都没毕业,在监狱里自学成才啦?”宁嘉撇嘴嘲笑。

  我没吭声,也假装没看见蓝波使眼色制止女朋友。

  “不用那么麻烦,”他说道,“监控录像保存在保安部的电脑里,可以删除。我有个朋友在丽晶酒店管监控,我去找他玩过,监控室里只有一个人值班,估计海岸大酒店也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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