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弓着背,蜷缩在睡袋中,我已无法确切地知道,自己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变得如此多愁善感和神经质,我静静聆听着西北荒原尖啸的风,感受着战栗的空气,黑暗中,我怀着无限的愧疚沉沉睡去。
翌日太阳刚升起,气温开始回升,我们便起来收拾好帐篷,煮了些东西,继续这种漫无目的的游荡,这样的游荡一直持续了一个礼拜,其间,我们回到星星峡加过一次油,并作了食物和淡水的补给。第七天,这里的天空已失去了往日的高远宁静,乌云低矮,像一块巨大无边的铅块悬在天空,随时都可能降下漫无边际的大雪。我们都深深知道,一场大雪意味着陨坑的完全掩埋,短时间内无法再进行搜寻。
“在那里,九点钟方向。”楠生从开动的车上跳下,大声怒吼着,“我想我们找到了。”
我驱车过去,楠生已蹲在陨坑最低处,他抓着一把泥土端详。“确定吗?”我问。
“从坑大小来看,很符合计算机模拟的结果。”
“可是什么也没有。”
“十二年的时间,风沙垒了一层又一层,我们要找的东西在下面。”
我从车里取出铁锹,开始十分卖力地挖,凛冽的寒风顷刻间把我们冻得嘴唇发紫,浑身战栗。整整一个钟头后,铁锹下的泥土由猩红色变为紫褐色,硬梆梆的如金属制的器械,我们将四周松散的泥土尽量掏空,那块紫褐色布满微小气孔的、半身大小的陨石便整个露出来,我和楠生小心翼翼地将它抬上皮卡车。
“这是什么鬼东西,这么沉?”楠生骂咧咧地说。
“阿哲会告诉我们的。”
我们连夜开车回到星星峡,大雪适时落下,甘肃境内的高速大部分被迫关闭,我们沿着国道一直开到武威才驶上高速,紧接着疾驰回重庆。
停好车,我和楠生把石头抬上楼,门开着,客厅已俨然被洗劫过一样,一片狼藉,遍地是粉笔、快餐盒,被子床单也铺在地上,架着的一共八块大黑板把这里挤得满满当当。平子和阿哲分别在两块黑板上急速写着什么。
“你们真该来看看这个天才。”阿哲见我们回来,一把抱住我。
“怎么了?”
“他推翻了量子力学,不,确切地说,他找到了隐藏在量子不确定性背后的公式簇,太漂亮了,它完全符合物理美学,在各个不同的参考系中无需做任何代换和改变便能同时兼容。”
“我想知道这个公式簇的作用结果是什么?”我问。
阿哲突然拉下脸来,十分严肃地说道:“预定论。”
“量子不确定性呢?”
“那只是它的作用结果之一,可以说,这是它无懈可击的自我保护形式”
“等等,你是说‘预定’”楠生急促地插话道。
“我知道你的顾虑,但是我尚不确定这个公式簇可以在多大程度上决定物理行为,我正试图解读平子所写的东西。”阿哲看了看门口的陨星,“你们带回来了什么?”
“我想这得你来告诉我们,大物理学家。”
这时候,平子发现了那块陨星,他放下手中的粉笔,走过去蹲在它身边,伸出双手,像对待一件极为珍贵的宝物般露出欣喜的眼神,轻抚它。“跨越无边际的不确定的量子的海洋的桥梁,其实一直在呼唤君之名,其构筑其坍塌其毁灭,无不表征着一个时代,即使光速不变也无力挽回量子缺失,唯有跨越以太桥梁,唯有跨越以太桥梁”平子兀自地念道。
“他在说什么?”阿哲问。
“平子偶尔会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说些毫无意义的话”
“毫无意义吗?”阿哲喃喃说,“本来他的画也是毫无意义的,但却隐藏着庞大得无以复加的物理公式。我很在意他所说以太桥梁。”
我们一齐站在那傻乎乎地咯咯笑,平子默默地走到启动钮前踮着脚用力将它摁下。
不知站了多久,窗外的雾依旧泛着蓝莹莹的光芒,空气静止般不流动,我们汗流浃背,双眼迷蒙,耳边不断回荡着真空机运转时发出的低鸣,我看到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变形,视野急速缩小,光线莫名其妙地变换着,疯狂缠绕在空气中,我转头看见阿哲和楠生被什么东西摁进了缝隙中,十分古怪而可笑,最终变成了一张张我不熟悉的脸,我感到平子用力拽着我的手,触感强烈。我试图挪动自己,奋力转身摆动下肢,却一阵晕眩,我看见自己往下倒去,结结实实地砸在地上。我恶心得想吐,肠胃翻滚,眼中、脑中一片暴风骤雨般疯狂呼啸。最终,我看见自己吐出来的东西划过空气。向上飘荡,一直飘到阿哲和楠生面前,臭味在空气中弥漫,我咯咯地笑出声来,一瞬间,我看见二维的自己坠入一片黑暗与光明交织的未知中。
“对不起,梁子。我来迟了。”双喜嗖地出现在我面前站定,吐着舌头说。
我怔怔地看着她,猛地回过神,“为了表示歉意,今天就由你来扎帐篷吧,我要躺在草地上舒舒服服地晒太阳吃东西。”
“哦。”双喜低着头答应我,然后板着脸抬起头,“可是,都是刚才那两个人,他们向我问路才迟到的。”
“问路?”
“对呀,在加油站那的时候,他们要去罗汉寺,说为宝宝求平安。”双喜露出笑容,“那个姐姐啊,她怀孕啦。我还特地给他们画了去罗汉寺的地图呢。”
我瘪着嘴,一脸的不爽。
“梁子你个白痴,你不相信我。”双喜开始捶我,“我要跟阿哲和楠生讲,他们会立马飞回来一把把你塞进马桶去。”
我乐呵呵地笑,一把抱住双喜,久久不放开。
创作感言
强力、弱力与电磁力的强度以几乎完美的方式存在,使质子与中子能聚变在一起,并形成稳定的原子,否则大爆炸初期的各种聚变与结合将不可能发生,宇宙的样子将变得面目全非。诸如此类的例子不胜枚举,毫无疑问的是,对宇宙常数和物理定律的某种精心设计最终才使得我们的宇宙中出现了人类。无神论者的一种解释是多重宇宙的构想。即事件的所有结果实际上都发生了,但它们存在于多个宇宙中,只是在我们存在的宇宙中恰好是这种结果。斯文伯恩同样用奥克姆剃59原则回应了这种构想:为了解释我们这个宇宙的有序性,就假设亿万个其他宇宙而不是假设一个上帝,这种悖谬似乎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
总而言之,在19世纪末尼采宣布上帝的死亡后,大爆炸理论、狭义相对论、量子力学、混沌理论、生物进化论,这些最前沿的自然科学在最近的一百年间倒戈相向了。诚然,对于宇宙背后的创造者存在与否这一观点,我们不应该过于武断,但是,这并不妨碍我们去谈论他,或者单纯地描述他在我们每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样子。我有时甚至极端地认为,科幻写作者巨细靡遗地描绘他的存在,其本身就是某种神迹,一如摩西劈开红海,一如变水为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