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资中筠
2001年被联合国定为“不同文明间对话年”。似乎伊朗是这一活动的主角之一,是“对话年”的发起国。在2000年9月的“文明对话会议”上,伊朗总统哈塔米做主要发言,有一句话颇有警世的味道:“一个彻头彻尾为政治、军事、经济条件所控制的世界最终不可避免地要破坏环境、摧毁一切精神和艺术的家园……使人的心灵无所依归。”这一倡议对国际关系的影响和意义,以及伊朗领导人的意图,不是本文的关注点。它引发我深思的是:欧美人认同基督教文明,西亚北非许多民族以伊斯兰文明为旗帜,作为世界公认的几大文明体系之一的中华文明,今天究竟如何定义?
方今中国经济发展迅速,举世瞩目,军事也列入大国,精神却遇到了危机,民族自性(national identity)成了问题。
作为一种主流的社会倾向,重器物轻精神之风达到高峰。从历史上看,转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圈:古代中国只重文。风光一时、名传青史的率多是不治生计的文人,那些为建设物质文明做出伟大贡献的被列为工匠,除个别例外,其名与学都不传。后来在西方的“奇技淫巧”前吃了大亏,先进人士大力提倡学习声、光、化、电,在船坚炮利方面急起直追。在这追赶过程中,全社会重理工轻人文之风逐渐形成。1949年以后,由于意识形态原因,这一趋势更走向极端。高校院系调整明显地发展工科,压缩文科(为方便计,本文提到的“文科”包括人文与社会科学)。
今天,知识及其“分子”理论上得到重视。事实上人文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的地位不可同日而语。我们告别了反对一切“物质刺激”,单凭对一个人一种思想的忠诚枵腹从公的年月,却跳到了登峰造极的“物质主义”,一切都纳入商品经济,包括本属于精神领域的事物,只有赚钱的功能才被承认。因此,文不如理,理不如工,工不如商,文科表面上在发展,却备受限制和歪曲,实际上被视为政治或工商的附庸。
与此并存的是另一极端:动辄以“五千年文明”自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