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联生活周刊:拍《海上花》,里面每一个女性都心思复杂,是不是更像现代人的心态?
侯孝贤:《海上花》展现的那个时代,男女之间的性不是问题,当时的人们很早就结婚了,去妓院的男性对性无所谓,家里有妻有妾的。但是呢,都是从小订婚的,他们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所以他们到那边就会有这种关系。他不可能像在家里一样啊,不可能,因为妓女们追求者很多,那些男士们开始学习谈情说爱,追求一个女性才是他们的一个新鲜话题。
三联生活周刊:所以你并不是专拍简单的人性故事,复杂的人性对于你也有吸引力。
侯孝贤:特定的空间才会出现这个,那里面爱情游戏就一直抓着那些人。小说作者韩邦庆基本上从小跟着叔叔、表兄常常在妓院里,他还参加了最后一届的举人考试,没考取,回来后慢慢地把这个记忆写出来。他是用吴语写的,张爱玲看得懂那种语言,又翻译成白话文。
三联生活周刊:当你选定一个题材,一定是你把这个题材揣摩得特别透彻,再按照你的方式把它重构出来?
侯孝贤:你进入这个世界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个世界了。你重新安排的时候,是看人。觉得这个演员可以来,她适合这个角色,可能会不一样,但无所谓,我觉得她能进去。《海上花》也是如此,我选择了演员们,虽然她们不是很熟悉清代的妓院生活,但性格是相通的。所以我不准备,来了就拍,直接用底片,这样她们会很认真,一次两次三次。有的拍了好几天,好几次,完全就是这一场戏,拍到最后她们整个都进去了。我是用底片给他们压力的。语言上,我尽量选懂得吴语的,刘嘉玲、李嘉欣都行,选她们的原因是因为她们懂这个。本来有一段是选张曼玉的,她去英国太早,语言不行,对演员压力非常大,后来没想到投资方日本松竹公司找了一个日本女演员来演,她只知道她要说的话的字数,把话翻译成日文,用日文讲的,那个字数是跟后来要配音的吴语的字数是一样的。所以她就是尽量把剧本弄得很熟,很不容易。她不习惯一个镜头一直拍那么长,所以她每次拍完就会问我那个日文很好的朋友:“导演说什么?”“导演什么都没说。”几次后她就不问了,后来她整个就照她自己的方式,很专注地在做。一配音,发现准得不得了,也是好厉害。
三联生活周刊:你每次是怎样为自己的电影挑演员的?
侯孝贤:早期就是职业和非职业演员都有,这个没得说,这是导演的阅历,看人的阅历。你看这个人,你就知道会怎么用,他大概会变成怎样。用什么方式可以引他出来。不是每人都一样,这个是要识人。和我在庙口混出来的有关吧。这个人怎么样,那个人怎样,这个人可不可以,这个人你最好躲着点。你看这个演员的底子你就知道他最适合什么。你和他拍过之后,也许你发现他还有某一部分可以做到。
非演员的设计就完全依照他的性子,安排一些熟悉的生活细节。我安排吃饭就是这样,我以前不是老安排电影里吃饭吗?吃饭你是热汤热菜当场做的,而且绝对是吃饭时间,拍午餐就是中午时间。演员很清楚了,他为什么会回来吃午餐、他背负了一个什么样的事情,学校还没有放学,他就回来是什么状况,妈妈会怎么反应。这些都有现实层面,把这些现实糅在你的剧情里面就对了,所以吃的状态是真的,因为他们很饿。他们情绪低落就是因为有什么前因后果,很容易出来。
三联生活周刊:朱天文说,你拍完《悲情城市》之后,得了大奖,有了很多资源,当时是想办一个关于演员的培训学校?
侯孝贤:最早是,后来我发现很难。你教多了,他们会落入一个窠臼。这个就跟我不排戏一样,你排排排,他们以为都很熟了,就是那样,其实不是。有时候你真的角色进去的时候,有些等于是无意识地就出来了。所以我就不喜欢排戏。教表演怎么教?只有一直演,后来就出来了。像很多演员,比如林强,拍《戏梦人生》,刚开始很难,因为他自觉意识太强,他自己是创作者,作曲很厉害,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但是他在这个场合就很难投入,太清晰。我看他吃面就知道了,有苍蝇,那筷子不是摆桌上,而是摆在碗上。我就完全知道他很清醒,他知道还要吃,放在桌子上会很脏。这都能感受到。就没进去啊。你要想办法让他怎样进去那个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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