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女刺客行刺失败,却发现自己忽然多了一个丈夫和一个儿子。喂,别管我叫娘啊,我还没有嫁人呢!
【楔子】
月黑风高杀人夜。
我一踮脚,飞身跃上玉漱山庄的内院高墙,翻过高墙便是季连珩的书房了。都说这位武林盟主心怀天下,最看不得江湖不平事,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比皇上还操心。如今这时辰,他大概还在想着如何解决武当派和寒江门的纠纷呢。
可是名声再好听又有什么了不起,还不是有人要杀他?
我摸了摸腰间的刀,倒是有点儿同情季连珩了。他这样勤恳敬业,任劳任怨,来找我去刺杀的他的人,也没见比想刺杀魔教教主的少。作为一个有良知的剑客,我实在不愿意对这样的任务目标出手。可是那金主冷冷一笑,一沓银票就兜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于是我就拿起了我的剑。
杀意一起,我暗自为短命的盟主默哀了片刻,怪只怪天妒英才,冤有头债有主,我就是个拎刀的,盟主大人,您回头要报仇,记得去找付钱那位。
然后我足下一旋,打算以一个帅气的鹞子翻身出现在他眼前,让他死也死得无憾一点儿。
然而天不遂人愿,我这么足下一旋,居然就两脚打滑,从高墙上摔下去了。落地的时候我刚好摔在石头上,腰处传来“咔嚓”一声,我知道,今晚的任务大概是完不成了。
我一边诅咒着,一边抬头看了一眼那高墙,顿时想好好问候一下砌墙的大爷他全家。就算玉漱山庄再财大气粗,你也没必要在墙头镶瓷片吧?这么滑的墙头,你有考虑过出墙红杏和入墙刺客的感受吗?!
我的诅咒还没有说完,眼前就出现了一排靴子,往上看,是一排腿。我懊恼地想,我柳丝丝“剑无虚发”的名声大概要毁于一旦了。
“谁派你来的?”一双白底皂靴在我面前站定,我吃力地抬头仰望,却被一闷棍给拍了回来,于是只能继续保持五体投地的姿势,默默地盯着那双靴子上的纹路,讷讷地开口:“啊……我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这是道上的规矩,顾客的隐私我们是不能打探的,收钱办事就好。
“启禀盟主,这刺客要如何处置?”
“刺客?你觉得用脚走路都不太擅长的人,会是刺客?多半是哪位体贴的兄弟送来的礼物吧!但是本座不好女色,如何处理是好?”
他故作为难地想了一会儿,然后一拍脑袋:“我想到了!我整日太忙也抽不出闲暇来陪伴长乐,他日子过得应该很是无趣,这玩意儿送来给他解解闷儿也好。”那双绣着修竹暗纹的白底皂靴的主人如是说道,话音未落,还愉悦地笑了两声。
我心里气得呕血,什么叫“这玩意儿”?
我摸了摸腰间的剑,决定隐忍不发。哼,下次我让你分分钟身首异处好吗!
【一】把眼睛闭上
我是一个刺客,而且还算是个刺客头子。利剑所指,从不失手,我柳丝丝在江湖上的名号也是响当当的!
至于为什么这次出师不利……嗯,大概这位盟主真的是个很难对付的人物。
“姑娘可起了?可是要传早膳?”小丫鬟怯懦的声音在屏风外响起。
不是熟悉的絮儿的声音。我呆滞了片刻,这才想起来我大概还在玉漱山庄。
我随意应了声打发她出去,屋子里就只剩我一个人与那一排看起来花花绿绿,十分伤眼的衣服相顾无言。
真不知道我是该庆幸还是愤怒,作为一名刺客,刺杀目标竟然把我当作一个玩笑!我恨得牙痒痒,可是又不得不庆幸季连珩的眼拙,否则我这时候大抵已经尸骨无存了,哪里还能有命住在这么舒适的房间里,混得温饱不愁?
唉!
我仰天长叹,好在我那没见过面的娘给我生了一张虽然不算国色天香,但好歹也是十里八村一枝花的脸,所以季盟主才会误把我当成是别人送到玉漱山庄的一件“礼物”,哦不,更准确的是,在季盟主眼里的我大概只是一件供人解闷儿的玩物,也不知道这做好事不留名的帽子会被他安在谁的头上。
我摸了摸那些叠放整齐的各类衣饰,那丝质布料确实都是质地上乘的好物,只不过颜色都太过扎眼。虽然目前我身份已经够尴尬了,但我还是不想穿得像鹦鹉一样,去给人添笑料。
“来人!”我高声一喝,房门外候着的两个丫鬟立刻应声进门,分立左右,各自站好。
我靠坐在贵妃小榻上,跷着二郎腿,问右边那个粉衣小丫鬟:“我的衣服呢?”
“回姑娘的话,盟主说您之前的衣裳有碍观瞻,所以命府中针线房送来今年最流行的新式襦裙来给姑娘挑选。”
有碍观瞻……我一愣,想起我来时穿的是一身紧身夜行衣,好像确实不太适合白天穿,但是他让人送来的这些衣服就适合白天穿了吗?
“你们山庄里的少庄主,是否喜好骑射?”我脸色一白,不会是我想的那样吧?
看到粉衣丫鬟摇了摇头,我这才安心下来。忍不住嘀咕道:“我还以为你们盟主和少庄主就好这一口,喜欢把别人打扮成鸟人,扔到天上再射下来呢!”
“没想到看着挺呆,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话音未落,季连珩就已经进了门。
要不是对这曾侮辱我职业水准的男人印象太深刻,我大概还会觉得他的声音很好听,不过现在怎么听都觉得是满满的恶意。
不待我反应过来,就听他吩咐身后随从说:“把这位姑娘刚才说的玩法记下来,说不定长乐会喜欢。”
我:“……”我真后悔当时没一剑了结他!
“把我衣服还我。”玉漱山庄里的东西自然不会差,但那颜色样式让我实在穿不出去。他既已认定我是有人特意送进山庄的“礼物”,我也就懒得再花心思来掩饰自己刺客的身份,不自觉就大胆了起来。
“你还想穿着你那身衣裳去哪儿?”
季连珩声音有些冷,我下意识地朝他看去,只见他手里正拿着一条红珊瑚珠串把玩,英俊的脸上虽然没什么表情,但是我身上竖起的每一根汗毛都好像在说他很不高兴。
“我我我……”我这人天生吃硬不吃软,一见季盟主冷下脸我就开始紧张,一紧张舌头就打结,听到屋子里那两个小丫鬟的低笑声就知道自己又丢脸丢大发了。
季连珩也不在意,挥手示意她们退下,于是空荡荡的房间里就只剩我和他大眼瞪小眼。
“你还没说你要去哪儿。”
“回家。”我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他面色一凛,目光在我身上来回扫。
他的目光越来越难以忽略,我这才发觉我此时的尴尬处境。由于我不肯屈就于那些花花绿绿的新式襦裙,再加上我的夜行衣早就被没收充公,所以我现在身上只穿了一层薄薄的亵衣。
两个人第二次见面就如此坦诚相对,真的好吗?!
“把眼睛闭上!”我怒吼道,话音未落我就开始后怕。唉,又忘了对面站着的可是大名鼎鼎的季盟主!
【二】江南有个攒玉楼
季连珩很大度地没有在意我失礼的小细节,大概是不想拂了某位贴心故交的好意,才对我百般容忍。对我来说,这样的误会实在是太棒了。在证实我是个货真价实的刺客之前,我的小命还能留着。
彼时他信手把珊瑚珠串丢回我怀里,坐在原本我坐的小榻上,问我的名字。
“柳丝丝。”话刚一说出口我就恨不得干脆一掌拍死自己。我这人就是实诚,不会撒谎,被刺杀目标逮住了还认真履行实名制,就差没把我的户籍路引拱手奉上了。
“柳丝丝?名字倒是个好名字。”季连珩半靠在小榻上,把玩腰间悬着的龙纹玉玦,温润如玉的样子隐去了他作为武林盟主本来有的煞气和威仪,像是个儒雅的读书人。
他慵懒地抬眸觑了我一眼,开口的话却让我后背一阵发凉。
“江南有个攒玉楼,那儿也有个柳丝丝,你可听说过?”
“我……我没听说过!”我眼睛瞪得溜圆,无比坚定地否认。
季连珩也没追究真假,只是侧头轻笑了一声,然后吩咐我:“你暂时不必惦记回家了,你那套衣裳也早就处理掉了,给我老老实实地在山庄里待着吧。”
我神色严肃地目送他离开,然后关上门默默思考,我绝对不能让季连珩知道我是从攒玉楼出来的。他既然知道这个名字,肯定也知道我以前干过的那些事儿。攒玉楼杀富济贫那是天下皆知,在江湖上也是微有名气,不过那倒不算什么,起码还能说我曾是正义的化身。但是攒玉楼既然开门做生意,自然也收钱办事儿,那可就坐实我的刺客嫌疑了。
我把玩着手里的珊瑚手钏,各种想法在脑子里嗖嗖闪过。
玉漱山庄绝对不宜久留,我这“礼物”没人认领,迟早会穿帮。可是瞧季连珩的态度,不太可能不把我当回事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放了我。所以我还是想办法悄悄溜走比较好,至于这次的生意……我也不差这点儿钱,能推就推了吧!回去之后把顾客们赊欠的尾款都收回来,差不多也够弥补这次的损失了。想我差点儿都去找阎王爷报道了,还会在乎这点儿身外之物吗?
“柳姑娘,盟主吩咐了,您既然不喜欢襦裙,便换别的样式来。”刚才那个粉衣丫鬟又进来了,她顿了顿,继续道,“盟主还说,这次送来几件的新衣裳,想必一定很合您的心意。”
我挨个儿看过去,都是男装的款式,穿起来确实比襦裙要方便些。有深蓝色的,有墨绿色的,有暗紫色的,还有浅灰色的,衣料质感尚佳,厚实又光滑,上面的绣纹虽然不算特别精致,但针脚密实,看起来十分不错。
我瞧着瞧着,隐约觉得有些眼熟。
【三】你成功了
我最终挑了那套浅灰色的短打。虽然样式委实难看了些,但我想起第一回潜进玉漱山庄的时候,我看见季盟主身边的那位大总管穿的就是这个颜色的衣服,所以我有理由认为,我既穿着和大总管一样的衣裳,山庄里的人应该也不会太为难我。
不想当大总管的刺客不是好杀手!想我在攒玉楼当了半辈子的主子,如今却要给这位季盟主当奴才……不过我柳丝丝就算是当奴才,也要当奴才里的主子!
于是我穿着玉漱山庄大总管的制服在庄子里逛。还别说,这身衣服真管用,后院里那些不常往前院去的小厮、小丫头们远远瞧见我,连头也不敢抬。他们不认人,但是我估计他们都认识这身衣裳,于是我这一路溜达下来,乐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朵根了。
可我没能嚣张太久,就被一个小家伙拦住了去路。他穿着一身小号的月白色锦袍,小脸虽然稚嫩,但隐约能看出英俊的模样。
“何人如此大胆?见到本公子竟敢不问安?”呀,小小年纪,气势倒不小!
其实不用“小包子”自报家门,我也看出来他的身份了。毕竟他那张脸跟季连珩实在太像了,除了一点儿婴儿肥,两个人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小的给少庄主请安–”我这人能活到现在,基本上就靠着这身“软骨头”。我正盘算着是给这位小祖宗行个万福礼还是拱手礼,眼前就闪过一道月白色暗影,紧接着我整个人就被一股不小的力道撞翻在地。
啊!这小家伙真是一点儿都不短斤少两!
“啊啊啊!你快起来啊……”重死了好吗?你以为你是少庄主就了不起吗?!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重啊?!
“咦,你好香啊!”这位小祖宗还抱着我的脖子使劲儿地嗅,死活不撒手。弄得我汗毛都跟着竖起来了。
当然香了!本姑娘长年泡着滋补养润的药浴,哪里是他这种年纪的小屁孩儿见识过的。
我正想把他从我身上揪下来时,就听见身后传来季连珩的声音:“长乐,下来。”
然后小家伙立刻就乖乖地从我身上下去了,真没想到季连珩会是个这么有威严的父亲。
“长乐见过父亲。”
“嘿,小的见过盟主!”我本来想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毕竟我穿的这身行头实在不怎么优雅。这会儿让他看见我选了跟他身边那位总管大叔同款的衣裳,指不定要怎么笑话我呢!
奈何小长乐虽然已经从我身上下去了,但是我还躺在地上,这人仰马翻的场面真是让我想低调都不成。
我躺在地上仰望季连珩,只见他悠闲地摇着折扇,嘴角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怎么,你是不是特别喜欢躺在地上?每次出场都是以这么奇特的方式。如果你是想借此引起我的注意,那么不得不说,你成功了。”
我:“……”
【四】红袖添香
我成功地引起了季盟主的注意,所以非常荣幸地被“请”到书房研墨了。
虽然我心里七上八下,忐忑又紧张,最终我还是哆嗦着双腿,被和我穿同款衣裳的大管事带到了书房。可这位大管事也忒不够意思,把我丢在书房门口就不见人影了。我不由得感叹,玉漱山庄中的管事轻功都比我好,我以后可真是再不敢自夸了。
推开书房的门,我怯怯地探头偷瞄在里间办公的季连珩。燃着的灯烛映得他五官轮廓更显深邃精致。他身姿挺拔地端坐在书案之后,即使静默不语,通身也自有一股傲视天下的贵气。
我心里忍不住感叹,世界上怎么会有长得这么好看的男人?!难怪江湖上提起这位季盟主,即便是潇洒帅气的女中豪杰们都忍不住俏脸泛红。
不知怎的,我脑袋里忽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那些仰慕季盟主已久的姑娘是不是都特别羡慕大总管的福气呢?
都说季连珩不近女色,玉漱山庄中也并无女眷,子嗣也不多。要我说,最让人眼红的当属大总管了,起码他每天和季连珩朝夕相对,还能饱个眼福。
我还在暗自羡慕大总管的好福气,却冷不防季连珩出声吓了我一跳。
“柳总管,上前研墨。”
我低下头撇了撇嘴,脚下却不得不开始动作,一寸一寸地往里间挪,心里还忍不住琢磨:没想到被季盟主唤一声“总管”,能让身心舒畅啊!
我站在书案旁帮他研墨,余光时不时地瞄他一眼。只见他手里那支狼毫蘸了朱砂,偶尔在文书上留个风雅俊逸的“准”字。
灯烛忽然暗了几分。我抬头看过去,原来是烛芯燃烧太久,以致焦黑了。我下意识地绕到书案的另一侧,拿起精巧的银剪修剪烛芯。书案前这一小方天地瞬间就恢复了初时的明亮。我不经意地抬头,正好撞上季连珩深邃的目光。
我顿时大惊,难道他怀疑我悄悄拿起剪刀是为了趁他不备偷袭吗?
我还在“行个大礼求饶保命”和“厚着脸皮,装作什么都不懂”之间犹豫,季连珩忽然开了口:“柳总管,你脸上蘸了朱砂。”
我:“……”真是吓死我了!他沉默了半天竟然就说出这句话,我还以为他要说“快来人哪,把她拖出去砍了”呢!
不过脸上蘸了朱砂也很失礼吧?毕竟作为一件拿得出手的好“礼物”,我也不能太丢人。于是我用手擦脸,结果把脸上都擦了个遍,也没见手上有朱砂粘下来。
“哪儿呢?哪儿呢?还有吗?”我有点儿着急,下意识地问他。
他目光幽深,语气低沉:“这儿还有。”他抬手就要来帮我擦拭脸上的朱砂。我吓得后背都出汗了,也不敢乱动,只能任由他长指在我脸上点来点去。直到他一阵爽朗大笑才拉回我的理智。
我感觉有点儿不妙。也顾不得失礼不失礼这种事情,抢过季连珩手边的茶盏,掀开盖子,以茶水为镜,细细一看才明白,刚才季连珩手指点过的地方都是朱砂印儿!
我简直快气炸了,可是面对季连珩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好在“父债子偿”这个道理自古有之,第二天一早,我就把小长乐的脸画成了小花猫。
然而我并没有达成报仇的效果。小长乐压根儿不觉得我在欺负他,反而高兴得厉害,接连好几天都缠着我继续在他脸上画各种各样的图案,简直比他爹还能折腾人。
【五】柳总管侍浴
在我穿上总管行头的当天,我的住所就从蘅芜苑搬到了正院的耳房。对此我有些难过,毕竟在蘅芜苑里,我“大闹天宫”也不要紧,而且还有两个小丫鬟跟我做伴儿。但是到了正院……除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碰到季连珩,还得时刻把脑袋拴在裤腰带上,这提心吊胆的滋味真是闹心。
这不,我刚把抱着我的大腿,闹腾了一天的小长乐送回兰台苑,好不容易得了空躺在小床上歇口气儿,就听见门外有人敲门:“柳姑娘,您请吧,盟主还在等着您呢。”
伺候完儿子还得伺候他爹?!我真想撂挑子不干了。想我堂堂攒玉楼第一剑客,什么时候沦落到当丫鬟伺候人的地步了?!
不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磨蹭了一会儿,还是穿戴齐整,往主屋去了。
当我到主屋的时候,却发现屋中空无一人,咦,人呢?
往日这个时间,季连珩应该是在书房里看各路邸报。可我进了书房,转了好几圈都没瞧见他的人影。
我正站在书房门口不知道往哪儿去,大总管就来招呼我了:“哎,柳姑娘,您怎么还在这儿站着呀,盟主都等您半天了!”
我不在这儿站着那该在哪儿站着!要不是看在这位大总管年纪不小,而且身体颇弱的分儿上,我真想拿朱砂糊他一脸。我要是能找到季连珩,至于在这儿傻站吗?
于是大总管就把我领进了主屋里间的净室。他说:“盟主这会儿正沐浴呢。”
他沐浴叫我来干吗?!
“柳总管,侍浴。”正院里的人都知道我是个什么来头,不像别处院子那些下面伺候的小丫头和小厮们是靠衣服认人的。所以在正院里,会阴阳怪气地叫我一声“柳总管”的,除了季连珩也没谁了。
侍浴……不知怎的,听到这两个字,我这张老脸竟觉得有点儿烧得慌。
净室不大,但是那浴桶却不小,空气中弥散着湿热的水汽,隐隐还散发着些许花草的清香。我顿时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于是只能嘿嘿一笑,婉言拒绝:“我这人下手没个轻重,以前也没有过给人搓背的经验,要是伤着您可就不好了。所以,季盟主,您还是找别人吧!”
隔着精致的琉璃插屏,汤池里泡着的那人轻轻动了动,带起一阵哗哗水声,远远地传来他淡淡的低笑声,我竟下意识地摸了摸脸,哎,有点儿烫。
透过层层水雾,他说话了,声音里带着几分愉悦又无奈的笑意:“不用你搓背,过来撒撒花瓣就成。”
我顿时窘迫了,一想到我拿着花瓣往他身上撒的场景,就觉得……无法直视。
可是大男人沐浴有偏爱泡花瓣澡的吗?季连珩这口味还真是奇怪。可不管怎样,就算不为了履行某无名故交送来的“礼物”的职责,只为了对得起我身上这身大总管的衣服,季盟主的指令我也不能不听啊。毕竟,我这段时间要不是一直穿着这身狐假虎威的衣服,我也没机会把玉漱山庄内部的地形研究得如此透彻。眼下我已经有了初步的方案,逃回老家指日可待,所以更不能在季连珩面前落下任何把柄。
【六】病入膏肓
其实这原本是个很好的机会。他一丝不挂地就在离我只有十步远的浴桶里,净室里除我之外也没有别人。我若在此时动手,凭借我这几天对庄内地形的熟悉,逃出去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但我最终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有人要花钱雇我杀他,但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我可以确定他是个好人。就像以前我听说过的那样,他确实心怀天下,思百姓疾苦,着力帮扶旱涝地区的农桑繁务,是难得的侠义之士,除了扔过我一身夜行衣之外,也没有做过任何对我不好的事情,最多就是让我帮他带带娃、做做饭罢了。
我从花架上拎了两筐装着洗干净的花瓣就往浴桶边走。天地良心,当我到了插屏后面,绝对是闭着眼的。我知道自己不是个君子,但也不能太小人了。他要洗花瓣澡,我当然不能做出偷看他,占他便宜的事情。
净室里的水汽还带着花香味儿。我闭着眼睛,机械地重复着往浴桶里丢花瓣的动作,只听季连珩忽然开口问我:“你刚刚叫我什么?”
我想也不想就答:“季盟主啊。”
“那你可知道长乐全名叫什么?”他饶有兴致地继续问。
我沉思片刻,除了“长乐”二字,没听说小家伙有别的名字啊,于是我答:“季长乐啊。”
“长乐大名叫季连声。”
我又是一愣。许是当下氛围太过随和惬意,我竟口无遮拦地问了出来:“他与你都有‘连’字?辈分不对呀……”
他轻笑一声,嘴上说着重话,但声音里难掩愉悦:“哪个不知轻重的混账东西教你的,不知道我玉漱山庄复姓季连?”
露馅了!露馅了!我当真不知道还有这一说!
可是当初来雇我的那人也没告诉我这么详细啊……估计那人当时也没想过我会和刺杀目标全家打成一片吧!
我情急之下起身就想跑,却不想地上太滑,一个跟头就直接掉进了浴桶里。
我在水里惊得直扑腾,一直想要大口喘气,却只有一口接一口的水往我口鼻里钻。枉我在江南生活十几年,竟然是只旱鸭子,丢人!
我扑腾得正狼狈,一双有力的手臂把我从困境中解救出来。我像是漂浮在洪水里,终于抱住浮木的溺水者,死死地抓着他的肩膀,不肯撒手。头发早被水打湿,黏糊地粘在我额头,身上的衣服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我只觉得又冷又热,头昏昏沉沉,难受得很。
此时我早忘记闭眼这一说了,于是我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便是他那张英俊的面孔和脖子以下不能描写的部位。
“我……的……清……白……”我沉痛悼念我永远逝去的“清白”,虽然我一直觉得这玩意也没什么用。
然后我就这么病了。说来挺奇怪的,我最近运气特别衰,自打接了刺杀季连珩这任务开始就一直运气不好。以前因为我师父的药浴调得好,所以我从小到大都没生过病。可这次来玉漱山庄没几天,我就病倒了。
也不知道我昏睡了多久,再醒来时鼻中尽是熟悉的药草香,意识模糊的一瞬间,我甚至以为我回到了攒玉楼。
可惜,很明显不是,就在离床不远的软榻上,季连珩正闭目打盹儿呢。
我盯着他那张最近我每天都能看见的脸,神情一阵恍惚。我依稀记得自己做了一个蹊跷离奇的梦,梦见了小长乐长大时的模样,或者说是梦见了季连珩年轻时的模样。
反正不是他现在这副不说话时,难掩疲累悲伤的面孔。
“醒了?”
我抬头望去,才发现他手里卷宗落了地。他朝我走来,脸上尽是散不开的倦意和担忧。
我觉得自己的心跳得有些快,有那么一瞬间,他好像和我梦里那张年轻的面孔重合起来。梦里那人也是这样看着我,或者是透过我在看其他人的影子,一副专注又包容的模样,嘴角挂着笑。
后来的梦便记不清了,我只记得心中一痛,痛到醒来。
我想那可能是溺水的后遗症。我大概是真的病入膏肓了。
【七】不要管我叫娘,我还没嫁人呢
之后我卧床的几天,季连珩除了处理一些必要的事务之外,大多时间都和我待在同一个房间里看书。他并不是个话多的人,除了监督我用膳服药之外,他都在不远处新设的书案后处理琐事,我倒也乐得清静。
他确实是个勤勉又有担当的武林盟主,而我也越来越后悔当初接了那桩刺杀他的生意。可每当他在逼迫我喝了苦药后又塞给我一颗蜜饯时,我就忍不住不厚道地开始庆幸,其实接这桩生意也挺好的。
没想到我好不容易休养到能下床的程度之后,第一个见到的除了季连珩之外的人竟然是小长乐–我至今不愿意承认他大名叫季连声的事实。
他一进门,就直接朝我床上扑来。彼时我正坐在床边打算穿上鞋子,下地走走,还未等我直起腰,就被小长乐一个飞扑给按倒在床上。
我忍不住扶额叹气:这孩子到底是什么毛病?怎么动不动就喜欢把人推倒呢?!难道是遗传?说不定他爹年轻时也是这样呢!
“香香,你的病好了吗?父亲都不让我来看你,他说你生病了。可是你生病了为什么不让我来照顾你呢?父亲他才不会照顾人呢!”他窝在我怀里,奶声奶气地抱怨着,时不时还抬起头,用他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让我对于“香香”二字有再大的火气也发不出来。
我摸了摸他圆圆的小脑袋,循循善诱地教导他:“少庄主,我不叫香香。你可以叫我柳姐姐,也可以叫我丝丝姐姐,实在不行,你还可以叫我柳总管。”
“香香”这名字实在是太土了!还是柳总管这称呼更霸气一些!
小长乐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片刻之后语出惊人:“那我不叫你香香,可以叫你娘吗?”
我:“……”当然不行!你不能管我叫娘啊,我还没嫁人呢!
然而我拒绝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小长乐就趴在我胸口,小身板一抽一抽的。须臾之间,我感到颈间有些湿湿的,只听他难过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别人都有娘,我没有娘。我的伴读和侍卫都有娘,还有弟弟妹妹,而我什么都没有。”
那一刻我骨子里所有的母爱就此泛滥。我想告诉他不要哭,我也没有娘但也活得挺好。可是我鼻子发酸,视线模糊,那些劝他坚强的话反而都没有勇气说出来了。
于是我轻轻地拍着他的背,柔声安慰他:“那好吧,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的时候,你可以叫我娘,但是一定不能告诉别人哦,这是我们两个的小秘密,好不好?”
小长乐还没答应我,季连珩的声音就从门口传来。
“你们两个有什么秘密,也说给我听听吧。”他大步走到床边,似笑非笑地看着我和小长乐在床上滚成一团的画面。
我忍不住捂脸,怎么每次都会被他撞见自己这么狼狈的姿样子啊!我掰了掰手指,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可那场景太过温馨和睦,仿佛我们真的是亲密无间的一家人一样。我把脸埋进旁边的棉枕间,有些不舍得从这场美梦中醒来。
【八】有刺客自远方组队而来
后来我偷偷跟大总管打听关于小长乐生母的事情。那段旧事当年也曾轰动江湖,并不是什么禁忌的秘史,所以大总管也就无所顾忌地跟我讲了。
当年季连珩的父亲还在时,给他与蜀南杏林名门杨家的独女定下了婚约。两人自年幼相识,大婚后更是鹣鲽情深。少夫人过门不过半年就被诊出有孕,可惜好景不长,她生下小长乐就撒手人寰了。她过世没多久,杨家与朝臣勾结,扰乱朝纲的罪名就被判了下来。江湖与朝廷本就互不牵扯,出了这么一桩事儿,自然惹得龙颜大怒,杨氏满门当即都被株连下狱。而痛失爱妻的季连珩反倒因此避过一劫,至少保住了玉漱山庄上下数百条人命。
小长乐已快有五岁,季连珩至今也没娶过继室,甚至连侍妾都不曾收。他给小家伙取名“长乐”,大抵就是希望他一生都能快乐无忧吧。
大总管的故事还没讲完,我就已经哭得稀里哗啦了。季连珩是个远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的人。他或许是担心以后有了别的子嗣,那些女人会对小长乐不利,所以干脆就废了整个后宅吧。
小长乐来找我玩儿的时候,我的眼睛已经肿成两颗大核桃了。他看我这副模样,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猛地就飞扑到我怀里,与我低声耳语:“娘,你怎么哭啦?你不要哭,哭了就不香啦!”
我被他稚嫩的安慰逗笑,又与他抱作一团。像是心灵感应一样,我突然朝门口看去,发现季连珩果然进门了。
我又想起了大总管告诉我的那段旧事,忍不住为他和长乐感到心疼。可是对于他们来说,我到底只是个不相干的局外人。然而这种想法刚涌上心头,我就感觉那种沉沉的无力感压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那种失去至亲至爱的伤痛,外人再如何心疼也无法感同身受。
我情绪有些低落,忍不住收紧手臂,抱得长乐更紧些。他也更用力地回抱住我,还在我耳边小声地“娘呀娘呀”地叫着。
我收拾情绪,又重新投入到与长乐的嬉闹中,季连珩却像是不甘寂寞似的,硬要在我和长乐之间插上一脚。
“长乐说今晚想放孔明灯,你也闷在房里这么久,不如陪他一起去散散心吧。”他柔和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我竟觉得自己像被一团棉絮包围似的,温暖极了。
然而这一晚,这座古朴肃穆的山庄再次被刺客“光临”。来人比我当初高明得多,他们是组队来的。
一时间正院内外尽是丫鬟婆子们的惊叫声,以及侍卫们与刺客厮杀的刀光剑影。
这样的场面我并不是第一次遇到。可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我的角色完全调转。我不再是剑指季连珩的刺客,而是不由自主想要飞身为他挡剑的人。
我喉中涌上一股腥甜,耳边充斥着季连珩和长乐的哭喊咆哮声,映入眼帘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季连珩那张明明英俊到极致,此时却惊恐到扭曲的脸。
失去意识之前,我忽然想起一个重要的问题,为何同样是刺客,我竟会被季连珩以那样一种离奇的理由保了下来?
【九】真相大白
这一次我又做了一个梦,是上次那个蹊跷的梦的续集,讲的大概是个前世今生的故事。
梦里有我,有季连珩,有长乐,还有那位传说中的先夫人。梦里有蜀南杨家,有玉漱山庄,也有江南的攒玉楼。
我痛得从梦中惊醒,入眼却只有一大片无尽的红。我透过那薄薄的红纱帐,循着光线往外看,才发现这里并不是我所熟悉的正院边上的耳房里,胸口还火辣辣的疼着,那痛感不是幻觉,所以我确实还活着。
大总管许是听到了动静,隔着屏风回话:“夫人,您可算是醒了,盟主亲自给您煎药去了,我这就去通禀盟主。”
夫人……
“这是哪儿?”
还不等大总管回话,季连珩的声音就远远从门外传来:“这里是正院主屋,你当然该在这里。”
我眼前一晃,随后便跌入了一个结实的怀抱。
我想起在梦中所见,抑制不住的悲伤顿时涌上心头。我眼睛刺痛,大滴大滴的眼泪打湿了他身上的锦袍。
梦里,长乐的母亲怀里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她将交婴儿到我怀里,面带微笑,神情慈爱。她说,她终于等到了一个让她心甘情愿,将最重要的两个男人与之交付的人了。
我心中难过。我想,她大抵是世间最配得上季连珩的女人了,只可惜有情人不能终老。
我伏在季连珩肩上,哭得一发不可收拾。他大手轻拍我脊背,柔声安抚。我忍不住心神晃荡,却又不甘心自己如此狼狈,而他却依旧风度翩翩,于是往他颈间蹭了蹭,连同那些眼泪鼻涕都蹭了个干净。看他一脸愕然,我却还嫌不够,伸手在他衣袍上抹匀。
季连珩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爽朗地大笑起来。我被他的笑容晃花了眼,再回神时竟发现他竟然一边笑,一边在解扣子、解腰带……
“你……你要做什么?!”我忽然觉得脑袋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一样,脸上火辣辣的烫,下意识地缩到床角。他怎么能大白天就脱衣服呢!简直是衣冠禽兽!臭流氓!
我捂着脸,透过指缝偷偷往外看,好在他只是脱了那件被我弄脏的外袍之后就没有继续脱了。
他凑过来亲亲我滚烫的脸颊。这个吻轻轻的,凉凉的,带着满满的珍惜和安抚。我心中酸涩,脑海中竟闪过这些年他为保护长乐周全,只守着长乐的清冷的场景,不由得又顿感心疼。
这样好的男人,如今就在我身边……我心中激荡,情不自禁地就把他扑倒在床上,就像每一次长乐扑倒我那样。
我凝视着他好看的眼睛,墨色浓重的眸子里满满都是我的倒影,心下甜蜜欢喜,嘟嘴想要亲他,不料这个不识好歹的家伙竟然把我拦住了。
他愉悦的笑声在我耳边环绕:“你身上还有伤,不要心急。”
我脸上再次烫到爆炸,好像所有的气血都涌上了头,他说得好像我很心急一样!
我尴尬地把脸埋进软枕里,他从背后搂过我,在我耳边轻声低语:“丝丝,我以前并不是个好丈夫。故人已逝,是我没能将她留住。”他声音带着些许愧疚和自责,“我很庆幸,上天能将你赐予我,让我知道原来真的有人可以待长乐如此真诚,可以待我如此珍重。”
“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年,乖啊,不要心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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