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让社会力量和多元利益关系决定哪些建筑想法可以存活下来,哪些必须消亡。幸存的想法将通过变异和杂交演变为包容的建筑,不受一夫一妻制的牵累,你可以两者兼有。”
大概10年前,特立独行的丹麦建筑师比雅克·英格斯(Bjarke Ingels)创办了他的BIG建筑事务所。作为Bjarke Ingels Group的英文缩写,这位今年41岁领导者的名字被巧妙融入其中,变成一种雄心勃勃的张扬表白。
10年之后,“英格斯集团”的总人数已经超过300人,建筑项目涵盖世界25个国家,并在哥本哈根、纽约及伦敦设有办公室。即使近几年创新建筑市场低迷,BIG仍然保存着强劲的发展势头,令人垂涎的作品目录下排列着纽约一座倾斜金字塔形式的公寓大楼、谷歌公司在伦敦国王十字街的新总部、丹麦乐高公司体验中心、格陵兰国家美术馆等,BIG的成功为英格斯赢得了同行的羡慕、妒忌或者不信任的怀疑。
相比之下,受伦敦蛇形画廊委托设计今年的临时展亭,对BIG来说似乎无足轻重。然而,自从2000年蛇形画廊总监茱莉亚·佩顿-琼斯请扎哈·哈迪德设计了第一个凉亭以来,这一每年夏天在肯辛顿花园里存在4个月的临时建筑项目已经持续了16年,受邀请的建筑师大多数是普利兹克奖的获奖者。佩顿-琼斯将于今年退休,BIG设计的2016版本也可能是蛇形画廊的绝唱之作,从6月10日到10月9日一直耸立在肯辛顿花园苍绿的草坪上。
几乎每届展亭都会有清晰的建筑概念,今年,BIG的设计是从建筑的基础元素“砖墙”开始的,一个有力的隐喻与象征形式。当然,作为新潮建筑事务所的BIG不会选择传统的黏土砖或石块,而是由40厘米乘50厘米的挤压玻璃纤维板构成的模块化组件。总共1802块中空的、半透明的玻璃纤维“砖”同时充当结构和表皮,它们扭转着向上堆叠,形成一个抛物面的锥形外壳,最高处上升到14米。
展亭总占地面积540平方米,内部空间270平方米。简单来说,它是由一条纵向宽度27米的直线轴和两条与直线轴相切的正弦曲线所定义,曲线的最宽处12米,两个出口则位于直线轴的两端。
阶梯状墙壁是波浪起伏的结构,它们像吞下大量猎物的蛇肚子般向外隆起,由此产生洞穴般的内部空间。“洞穴”白天用作咖啡厅,晚上用于举办讲座和活动,蓝灰色的滤光从外向内渗透进来。
随着不同的视角,建筑不断改变着面貌,从某些角度它像是在风中飘荡的像素化帘幕,一个低保真游戏Minecraft里的场景。但是在纵向维度上,它却具有清晰的直线形式,透过南北方向的空心砖,给人几乎全透明的错觉。到了顶部,墙壁看起来更像是一条直线。
英格斯在展亭的“建筑声明”中阐释说:“这一次,我们试图设计一个体现多重对立因素的结构:形式自由但不失严谨,它同时是模块化和雕塑化的、透明和不透明的、立方体和团块的。”
从一个基本元素开始,这是如英格斯所说的“释放和解压”过程,砖被拉开来形成两面墙壁,“门变成了空间,墙壁变成了大厅”。直线和直角的构件在叠加中产生了曲线,从一维的垂直线生成二维的平面,再生成三维的膨胀。事实上,展亭是从BIG正在设计的一件玻璃纤维搁架单元家具发展而来的,交错的台阶状外墙壁原本可以供人攀爬,但是出于肯辛顿公园的安全制度被禁止了。
在建筑历史上,展览会或花园里的临时展馆可能会具有特殊的力量与地位,它可以启动一项运动、公开思想的结晶、提供对未来的愿景,如柯布西耶在1925年巴黎装饰艺术博览会上的“新精神馆”,密斯·凡德罗在1929年巴塞罗那世博会的“德国馆”,巴克敏斯特·富勒的测地线穹顶概念发布于1967年的蒙特利尔国际博览会。即使对不那么革命性的建筑师来说,临时建筑至少提供一次推动想象力界限的机会,可以尝试也许会被应用到更大项目的创新想法。
但是BIG的状况却是反向行之,也许他们的大型建筑已经足够大胆、足够敢于作为,相比之下临时展亭显得低调而节制。模块化结构、卡通式的旋转和像素化的形式,这些要素都可以从BIG目前正在世界各地建造的新建筑中一览无遗。
比如预计今年完工的丹麦比隆乐高大厦,一个超大的立方体堆叠形式,构成总面积7600平方米的“动手动脑体验中心”。这一设计直接受体现系统性创造的乐高积木玩具影响,互锁的立方体块形成相互连接的屋顶花园和露台游乐场,顶层画廊就像一块巨大的乐高积木模型。
从特定的视角,蛇形画廊临时展馆与纽约西57街公寓大楼的比例模型极其相似。这是一座倾斜的马鞍形金字塔形建筑,总共600套公寓的大楼以巨型体量向上延展,最高的边缘塔楼达140米。金字塔的形状产生于典型的美国摩天大楼和欧洲的边缘地块开发经验,像是被切割出一个大型中央庭院。英格斯把庭院称为“盆景中央公园”,它与纽约中央公园具有相同的比例,只是体积小了很多,只有1∶13000。
BIG的项目就这样混合了新潮、引人注目的概念和创造性地解决问题,承诺“是即是多(Yes is More)、共享即是多”。英格斯1999年从建筑学院毕业之后,曾经为库哈斯工作过,当时正值互联网的泡沫时代。库哈斯这样评价他:“他是完美回应时代精神的新型建筑师,把建筑行业与传统的焦虑症断裂开来。他与硅谷的思想家完全合拍,想要让世界变得更好,而没有前几代建筑师存在主义意义上的束手无策和空想家的名声。”
作为一种新型的、刺激的、易于理解的建筑模式,英格斯习惯用“重婚”(Bigamy)来打趣他的事务所作品。这不仅仅是寓意双关的俏皮话,而是一种清晰的多元化建筑观念。在他看来,激进建筑师的传统形象主要是由他所反对的事物来定义的,产生了一系列前人推翻后人的矛盾循环。但是,如果每代人只是站在前代人的对立面,那么本质上你是一个追随者。
建筑行业参与其利益的相关者众多,建筑师需要用创新的方法应对经济、政治、技术等多种因素。“相比于革命,我们更感兴趣的是进化。如果设计处在冲突的反向位置会怎样?不是忽视它,而是将其消化、吸收和整合不同之处,不是通过妥协或者选择立场,而是把利益冲突转变成解开死结的新想法。”
英格斯在他的“是即是多”的建筑进化理论中进一步阐释说:“我们让社会力量和多元利益关系决定哪些建筑想法可以存活下来,哪些必须消亡。幸存的想法将通过变异和杂交演变为包容的建筑,不受一夫一妻制的牵累,你可以两者兼有。”
一个“重婚”建筑的典型例子是哥本哈根的“山之住宅”垂直别墅,BIG成功地融合了客户要求的两种类型学:一个2万平方米的多层停车场和一座1万平方米的中产阶级公寓楼。常规的做法会是在停车场旁边竖起标准的公寓楼,但是BIG决定把停车场变成住宅的底座。住宅单元整齐地堆叠在分级停车场上,所有的公寓都有花园绿地和朝南的阳台,可以欣赏到城市风景。
今年,还有其他4位建筑师为蛇形画廊设计了4个规模更小的夏季凉亭,其中包括法国建筑师及理论家尤纳·弗里德曼的“太空链”作品。一系列金属线圈构成骰子状的六面体,叠成交叉的三维网格结构。某种意义上,今年93岁的弗里德曼大概就是库哈斯所说的“空想家”类型建筑师,“太空链”其实是他50多年前观念性方案“空间城市”中的一个片段。
弗里德曼从20世纪50年代开始“空间城市”的理论性研究,1958年出版了理论著作《移动建筑》。他的构想主要基于两个原则:移动建筑可以创造高层的城市,乌托邦式的巨型结构以无限扩展的网格悬浮在空间,其中人们可以自由地构造自己的生活空间。
现在看来这不是什么新奇的想法,2013年的蛇形画廊临时展亭就是用无尽网格概念建造的。日本建筑师藤本壮介用直径20毫米的钢管,搭建了一个云状结构的矩阵,一个远比“太空链”观念激进的设计,似乎揭示出世界由无形的几何秩序所构成。
但是作为20世纪50年代后期的构想,“空间城市”有过它的影响力,影响了前卫群体如日本“新陈代谢派”和伦敦“建筑电讯派”等前卫建筑团体,也渗透到其他一些有远见建筑师的项目中。然而,对弗里德曼自己的建筑实践来说,他的理论就像从一条来自过去的信息传递到遥远的未来,至今仍然停留在纸面上。
从概念上说,“太空链”与BIG的展亭有着明显的相似之处,同样是自由组合的模块化结构,同样在某种程度上有远见和无所顾忌。细究起来,两者的精神内涵也许相距甚远,一个是建议遥远模糊的未来,另一个则是概述了已经发生的现实。其实英格斯一直避免用“远见”这样的词,他更喜欢引述美国科幻小说家威廉·吉布森的话:“未来已经在这里了,它只是不那么均匀分布。”
文 钟和晏 图片提供 BI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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