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巷子里的街坊出来纳凉的时间,乔薇出了门,分明能感到气氛不一般。人人带着紧张和好奇,似乎正在经历什么大事件。再往自家院子东边的空地一看,刚才那两辆车就停在过去小李家的两间小瓦房门前。房门已被打开,工人们小心翼冀地将屋里的家具器皿搬出来。那些东西都是乔薇过去看熟了的:小李老娘的木床、陪嫁箱子、他家漆面斑驳的饭桌、补过两回的米缸它们被搬运到在几十米外的榕树下,码放得错落有致。又有人将早准备好的毡布罩了上去,一层不够,直盖了三层,之后再用钢丝扎牢。看那仔细的架势,仿佛收拾的不是破烂家具,而是什么易碎的精细物件,甚至是有历史价值的文物,一定要做到绝对的防风、防雨、防紫外线才行。
屋里搬空了,又是那个工人头目拿出手机,向不知何方神圣汇报工作:“已经转移好了,我嘱咐他们小心,一定保存完整。明天一早就可以测量地势设计图是您早就首肯过的,下个月就可以动工了。李总放心,占谁家的地,补偿款都是要先谈好的。不留后患,不找麻烦。”
这人一手拿手机,一手叉着腰的姿态非常豪壮,加上声音洪亮,底气充足,这通电话就不完全是私人汇报,倒像是对镇上居民的郑重宣告了。男女老少瞪大了眼,捕捉着有可能与自己发生关系的信息。听到“动工”时,人群里浮动起一声“哦——”,再说到“李总”,“哦”就变成了感慨的“唉——”,到了“占地”和“补偿款”,却又鸦雀无声了。众人的眼睛随着工头的眼睛,顺着小李家老屋的外延在周围打转,将邻家的房屋看了个遍,同时脑海里默默地测量、规划、估计、盘算起来。
只有乔薇想的不是这项从天而降的工程。她的目光追随夕阳的最后一缕余晖,顺着敞开的窗子,往小李家的老屋深入进去,再深入进去。她看到了大片脱落的墙皮和挂着蛛网的房梁,仿佛还闻到了屋里弥布着的尘土味儿和霉味儿。这味道带着一种怀旧的气息,让她的念头再也遏制不住,一条线地往旧时光里穿回去。她想起了小李走的那天晚上,自己从自家院墙里翻出来,扶着他瘦削而坚实的肩膀跳到地上。当时两人就站在这片空地,好不容易见了面,却又谁也不看谁。男的抬头望天上的月光,女的低头看地上的月光,月光都是银白如锦缎,天上地下却大不相同。这一番独处,仿佛是为了让两人适应从此以后的分别。
静默良久,小李就说:“那我走了。”
当时的乔薇对小李说:“你走——好。”
此时的乔薇鼻子一酸,几乎涌出眼泪来。
贰
俩人好上又分开的事儿,大约发生在七年以前。其间的过程很常见,是许多人都曾经历过的。最开始,他们都在县一中上学,是寄宿制。来自同一个镇子,又是房前屋后的邻居,总会互相关照些。乔薇长得清清秀秀的,小李刚好也清秀,乔薇的成绩中等偏上,小李比她还要好一点。天长日久处下来,眉眼间便带了不比常人的亲昵,外人看来也分明是一对青梅竹马。
中学的时候有高考的压力,老师又像防贼一样盯着,自然不敢太公开。上了大学就自由了,两人考上的又是省城里的同一所师范院校。上那所学校,对乔薇而言有女承父业的意思,对于小李,则是因为可以减免学费,还有生活补贴,否则以他的分数,应该可以考到北京或者上海的大学的。如今回想,他们正经八百谈恋爱的日子,只有大一大二的那两年。恋爱的过程,也是寻常学生情侣的标准动作: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去图书馆,周末去礼堂看一场电影,谁病了另一个人就去照料因为已经熟识了十多年,男孩女孩都没有表现得太兴奋,当然也不会因为性子不合而吵架。就像一部拿过龙上好油的自行车,蹬上去就能骑,平平稳稳的很熨帖。要不是每晚把乔薇送到宿舍楼下,小李会轻轻拥抱她—下,借机耳鬓厮磨个两秒钟,很多人都会把他们当作一对表兄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