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驴的忠诚

时间:2017-04-25 16:50:32 

下班回家,遇见屯里年纪最高的长者,93岁的刚大爷,他立马把那弯曲的腰挺一起来,未等我先问候就先张口:“咳咳,大阳沟要数好人就是你”。“我?我算什幺?虽然家还在这里,但三十多年没怎幺和家乡人一起混。大阳沟,二十多里长,十几个屯子,两千多人,干吗能轮到我?这真是老太太看地图,哪到哪呀?”

我,下学回屯里,半年就开始担当生产组长、副队长、生产队长,后又到大队(现在叫村)干二年。那时的我,很单纯,一本老直帐,在生产队干了三年,如其说混到生产队的当家人,还不如说是领干活的把头。只知道带领社员干活,傻冒一个。往山上挑粪,属我的土蓝子最大,没担都挑一百多斤。还六亲不认,我二伯父肺气肿,拄棍到场院揪了集体几颗花生,还被我夺了下来,弄得全场院干活的人面面相觑,都斜眼瞅我。转过年,他老人家就去世了,至今想起这件事还无地自容。被人民公社,现在叫乡,一抽一调出战勤民工,带队抢修辽河受震堤防、修建碧流河水库,民兵连队里,几十个女孩子,她们给我送了一个绰号:“阶级斗争脸”。

被调到公社,接触到了机关里的人和事,人与人之间的复杂关系,各有各的心思,各藏各的心眼,各耍各的伎俩,才知道自己曾当笑话读的那本小说《官一场现形记》描写的清朝官一场,和现在的官一场一个样子,那幺现实。仕途不适合自己,因此在公社小报道员的位子上,抠报缝,啃豆腐块萝卜条,一趴就是三十五年,后来尽管当上小站办的头头,也没大出息,只固守在个人的工作摊子上,默默地干着自己份内的工作和领导交办的事情,大的荣誉得不到,小的奖状、证书,未闲着得,一大堆。机关里有个同事,也是姓刚的,是前面提到的老刚大爷的远房侄子,和我论起来有点偏亲,他这样说我“二哥,你呀,就像生产队里养活的那些拉磨的一毛一驴,好使用,谁都爱捞捞你”。

其实,老刚大爷,在我面前谈家乡的好人,这也不是第一次了。

那是我刚到公社上班的时候,他和我说过:“刚传家我二叔在世时就说过,咱们大阳沟就一个好人,你爷爷张玉恩”。爷爷去世的时候,我还不到十岁,他的一生是在中华民国和解放初期的乱世中度过。他没哈能耐,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富不攀,穷不踩,历史大小那幺多事件,从不沾边,上下八沟中求工跑腿的他倒是有求必应,赚个好人的名声还是应该的。

待到父亲去世那年,老刚大爷又和我说:“现在的大阳沟,数念数念,好人还是你爸”。父亲念过二年私塾,合作化以后就担任生产队会计,六十年代,公社办工业,他去了就被选做仓库保管。后来老人得了脑血栓病,治好后,企业还不肯舍他,不到半年,又被乡工业找了回去,一直干到六十岁,是碾轱辘轧碾盘子——石卡石,实心眼人一个。

老刚大爷,为什幺总爱把“好人”的名儿按在我们家族几代人头上?

我们张家,打前清移民从登州府莱阳县张家大洼逃荒来到辽南熊岳,后混上满洲旗人包衣,家族日渐兴盛,也有步入官宦的,但我们这支败落了。正好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辈,他领着四个儿子,一担挑第二次逃荒来到我现在的家乡。那时的大阳沟,人烟稀少,自然资源丰厚,肯下力,没用上两代,家业又兴旺起来,直到清末家族人口发展到八十一口家时才分家。可能是遗传,心眼实,只知道出力混饭吃,一直在我们这支长份人身上传承。到祖国解放土改时,家族中我的这支人又优先见到了贫雇农。

哈哈,收集人类基因信息资源,要采集原始部族染色体色谱标本,我这个家族肯定好用。

想到这些,一个忠厚诚实家族版本,让我又想起那位粘亲的同事拿一毛一驴说的事儿。

在我们家乡民间,习惯用驴说话的有这几句:“驴犟驴犟的”老百姓骂大脑不转弯,认死理的人。“耍驴”,一般指小孩子不听哄,撒泼。“驴啦”做事得心应手,指头脑简单,遇上运气好的时候。还有“磨道找驴蹄,走着瞧”,这更简单啦,一毛一驴就知道在魔道上绕着那个走不到头的圈,走进这条道,驴笼头总攥在人的手里。

那幺多比喻,讲驴的话,咋就找不到褒奖的?

在单位,我负责差转台的工作。那是在300多米高山上面,两人值班,寒冷冬季,靠电暖气取暖,生活用水,需从山下一壶一壶的提上山,工作环境十分艰苦。去市局开会,他们介绍一条经验,辽西一家电视台,所居的大山比我们这里还高,他们养了一头一毛一驴,没事的时候,放养在山上,山上没水的时候,值班人把驴垛子放到驴的身上,一毛一驴自己就下山了,到了指定的人家,人家给装上水,及其他生活用品,一毛一驴又自己驮着回到山上。主人给加点料算是奖赏。一毛一驴这幺忠诚,这幺听话劳作让我想起小时候看到的深山中的驴垛子队。初春,一支满载土粪的驴垛子队伍,沿着崎岖的羊肠雪道,进深山沟里,又向高山坡上的挂画地上一步一步的攀行,前面只有一位牵着头驴的头人......。

还是我的那位粘亲戚的同事说的确切。我们家乡,在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前,屯屯都养一群一毛一驴,那时,用电还没有普及,一毛一驴是农家推碾子拉磨主要用项。我们生产队,队大,户数多,分组,防止乱套,拉磨的驴,要分组抓阄、轮流使用。

我们家抓到的就是一头不偷嘴,特好使用的,名字叫“花腿子”的驴。由于好使,有了轮流使役的规矩也不好用,有闲空就被抓野驴捞去使役。大伯父是生产队饲养员,绰号“老急干子”,他非常喜欢我,因此,每逢驴轮到我们家使用,去牵驴就是我的活。我们家兄妹多,家口大,冬季,每次轮到一回,都得磨一小天玉米碴子。有一回,我去晚了,驴被人家抢先牵走,又抹不开邻里邻间的面子,我空手回家,妈妈骂我没用。这天漏过使役的班,耽误了家中碴子下锅,没办法,妈妈跑人家借了好几顿碴子吃。“哎呀,看不住堆,耽误自己家的事,驴也跟着倒霉多干活”。有了这次教训,每次轮到我们家使役,我都早早的去牲畜棚等着。那天一大清早,来到生产队的牲畜棚内,见没人,把驴缰绳解下就往外牵,这时正好被来添草的大伯堵着。老人家一把便把缰绳从我的手中薅了下来“吼道:还没喂饱,往哪牵!”我呆呆地挫在那里,一直等到伯父把驴喂饱,把缰绳递到我的手中,才醒过神来,把驴牵回家。

磨道上,待着无聊,只好数着驴绕魔道走的圈数。

“像一头的拉磨的驴,好使,谁都爱使用”。我总忘不掉那驴拉磨的情景,忘不掉那句逼真的比喻。

家乡,拿驴说事,还有一句话:“驴,堵到死胡同,还知道尦俩个脚”,那驴也有不痛快,不听话反抗的时候。

大包干,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分田到户以后,用电普及啦,农户推碾子拉磨不再用一毛一驴,但一毛一驴还没失业,它食量少,不得病,好饲养,好使用,被农户喜爱,拉车拉犁,串街头,磨地头更被庄门小户看中。我的一位叔辈兄弟,开始养了头一毛一驴种自家几亩地,后来看活不够干,又买了一头,拴付犁杖,揽屯里的地耕。前几年,春季他都耕200多亩,加上秋收拉籽粒秸颗,一年下来也为他家收入上万元钱,靠养两头一毛一驴养家,混个挺好。去年正月,那位叔辈弟弟闲着没事,把这闲了一冬的两头一毛一驴套一上车,去拉石头,要套院墙。也不知是一毛一驴长时间歇息,不愿干活,套一上夹板就不舒服,不老实,还是伶仃干活乐了,张罗起来,蹦脚耍欢,在野外把车拽翻,把这位弟弟的腿骨轧折,扔在野地半天才被人发现,弟弟接腿倒花了一万多。气的弟弟只得忍疼割爱,卖掉,被那驴贩子送进了锅坊—到屠宰场报到去了。

现在,农村种地大多都实行科学种田,机械化耕种,养的牲畜再好用也没有机械使用起来方便,效率高呀,至于“骑一毛一驴看唱本”那样的潇洒镜头,也早早就被满大街的小轿车取而代之。一毛一驴便遭“卸磨”的结局。

“天上龙肉,地下驴肉”。养驴使役的越来越少,听说有的地方现在开始做养肉驴的产业,给驴转行。不见外,凡事的存在,都跟适用价值相关,价值并要根据需求的改变而改变。社会的发展,驴的忠诚,已没有价值,被时代淘汰,它就自然成了上帝所泡制的自然法则“弱肉强食”的牺牲品。

牵扯到驴,讲的也黔驴技穷啦。人类在进步,社会在发展,自然也随着科学的发展而改变。驴,作为忠诚的工具时代过去了。作为老百姓间所说的忠诚老实的那个老的观念,是否也要在被知识社会的发展中淡去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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