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往事,我们才拥有人生。
然而,太多的往事却常常沉寂于我们的记忆频道。因而,只有当打开记忆频道并进行搜索的时候,往事才犹如回放的录像或者定格的画面,栩栩如生地秀在我们的心间,并牵动着我们的根根神经。
那来无影去无踪的往事,时而宛如隐现的人生脚印,在泥泞里,在坎坷的山坡上……;时而宛如缥缈的人生景点,在都市的一角,在青山河谷的一旁,“柳暗花明又一村”……;时而又宛如我们心灵栖息的驿站,从而得以养心怡神、感悟人生,面对新的里程。如今,哪怕它们已经模糊,或者已经凋零,仅仅剩下了断壁和荒草,也依旧令人梦魂萦绕,挥之而不去。尤其对于夕阳之中的人们而言,他们开始晃悠的身体,将会越发地引曳出长长的影子,仿佛在努力地投影到那遥远的足迹和人生的景点。
眼前的孩子要吃好,要尝新;但当时的我们却只想吃饱,吃饱是乐事,无论是煮红薯,还是包心菜。还记得刚刚开始懂事的时候,从报上得知粮食的亩产已经放了“卫星”超万斤,花生壳里还能够躺上个娃娃,童心的我们以为真,以为这是时代的辉煌。可是“大丰收”过后不久,稚一嫩的身心便饱尝了少衣缺食的困苦;而且,逐渐地感受到了大讲“斗争”的厌烦。所以,每当哆嗦在苦寒之中的时候,是多幺地渴望有心灵上的温饱,是多幺地期待有和煦的春一光啊!
然而后来,工宣队那“光荣”的锣鼓,却把面向农村的学生从家里给“咚咚咚”地敲了出来。——惊心之余,便联想起了大灭“四害”的当时,满街的、窗洞里的以及楼顶上的人们,都在轰轰烈烈地驱赶麻雀时的情景,心里顿时感觉无比的滑稽和悲凉!于是便无可奈何地,踏上了不远千里的下乡历程,恰如当年逃生的麻雀。
陌生的路,不断地在眼前展现,并且不断地在向前延伸。——路长长而路茫茫,却不知晓路向何方……
也许,人世间的路起始于我们先辈探索的踪迹;然而人生的路,却是一条条无形的人生历程:它或许是个人意志的自主选择,如同先辈探索的踪迹。可是,在那强调统一意志的年代里,人生的历程却只能取决于命运的强势安排,而别无他选。
当被引进落户的村寨时,迥异的傣族语言和风俗,确实使我们成了当地名副其实的大学生了——即大龄学生:学语言、学劳作,学习如何地生活在异乡他方。一切从零开始。“农村也是大学”,不过是那年代的戏言罢了。
好在傣家的语言入门倒也别具一格:从乡村俚语的操练开始,并在嘻嘻哈哈当中,就轻轻松松地获得了效益。何况是百分百的义务教学,既不要孔家店时的束脩,也无需当今的这样费、那样的赞助。因而,我们的师生便乐此不疲。“不懂傣家话,吃狗仔鸡|巴”,诸如此类。若干年之后,在西南师范大学外语系所开设的选修课中,居然有一位加拿大的教师开讲<TalkDirt>(《说脏话》)的课程。可见,傣家的教学法并非另类,只是没有加以开发而已。
“爹妈有吗?”稍有年纪的傣家常会发问。
“有哇。”
“——上海没有饭吃?”
我们顿时感觉郁闷,感慨,却不知道从何说起,——但也未必说得清楚,即便我们当时用汉语来加以解释:因为他们非常善良的心地,根本理解不了我们的父母居然会不顾自己的骨肉,让他们去远奔天涯,去自投生路的。
“早岁哪知世事艰”。——在我们边疆的商店里,连一盒火柴都需凭票供一应;购买肉类的罐头还需要医院出具的营养证明。当时傣家的口中食,除了栽种的稻米和少量家养的猪、鸡而外,其余的便几乎都采自于野生。
因此在田间劳动的时候,我们还得学着寻觅野菜,捕捉青蛙或者小鱼的一类。可是对于十来个大伙子来说,小小的一把,或者一只一条,怎幺个煮哇?所以我们便常常给了老乡,自己也就方便盐巴汤了。老乡们也都看在了眼里。因而他们会时常地端上一碗热腾腾的菜来,或者一条用嫩绿的芭蕉叶包裹一着的烤鱼等等,颇具风味。并且,差不多每家都送来了一只子鸡,还在我们的茅屋旁用竹子编了个大大的鸡舍。只要鸡舍门儿一关,黄鼠狼们的一类就没了门儿,以便我们“多多发展”。
送养的子鸡有的跑了回去,但是第二天一早他们也就捧着走来,笑眯眯地。在那物质十分匮乏的岁月里,这样的一幅画面便显得格外地动人,格外地令人难忘:他们所捧着的,是他们的一颗爱心。
当今,在外来人口大量涌一入的地方,我们作为居民或者村民的,能有那样的一份爱心吗?我们常常扪心自问,并且常常于心不安,因为往事就如同一面镜子:我们时而给灾区和贫困地区捐赠钱款和衣物的行为,能够同傣家自发的善举相提并论的幺?
纵然几十年过去了,但是傣家的音容笑貌,服饰装束,竹楼以及傣家特色*的饭菜,却时常萦绕于耳、历历在目,并且风味在口、在心,——难以忘怀。
“要老婆,要傣家姑娘啰!”劳动时,他们老少都会笑嘻嘻地凑着说。
“要哎——”我们学会了嚼舌。事实上,我们连个人的糊口都成问题,哪还有养家的勇气;况且,我们当时还怀着少年时代的梦啊。
听得“要哎”,他们就来劲了,如数家珍一般,凡是姑娘家的都和盘托出:张三的依香,李四的依芳……,给我们一一地匹配起来。此时,得意之状的“月老”,赛过荣耀地当了一回头人似的。
或许,他们本来也并无当真的意思,只是乏味的生活需要调料,就像我们的盐巴汤里需要点儿味精一样。可是“月老”一多,撮合的版本也就多了起来,所以匹配的双方就拥有了不止一个的匹配对象了。因此每当有姑娘从我们门前挑水经过的时候,就会引来一阵逗趣的笑声,于是一天下来的劳累似乎也就随之消失。——这就是我们的农家乐了,除了赶上几公里地能看上一回露天电一影的享受而外。仅此而已。因而所谓“孽债”一类的故事,纯系文学家们的虚构和夸张而已,因为逗趣的双方各自都怀有深刻的民族自尊——这是局外人所无从感知的了。
我们的傣家不仅善良、热情,而且在他们身上还闪烁着伸张正义的光辉。
一天,我们替一个老乡理发,因为我们带有理发的工具。于是,便聊起了边疆的生活。
“——还是刘少奇的路线好,有饱饭吃,”他如此说。
“——”我们却张口结舌,噤若寒蝉。
后来才有消息披露,一位“路线好”的人民领袖,堂堂的国家主席,竟然在河南悄无声息地从人世间给抹去了,仅仅剩下了一张骨灰的寄存单子,上面填写的姓名也竟然成了“刘卫黄”,——一个“无业”人员。由此可见,一个缺乏正义感的社会是多幺地可怕,是多幺地冷酷和黑暗!它就是一个狰狞怪异的社会黑一洞,非但无情地吞噬了异己的生灵,而且还吞噬了人们的良知和灵魂,使众生成为了行一尸一走肉……
后怕呀,那可恶的社会黑一洞!
幸而那令人诅咒的黑一洞已经毁灭,已经成了人们的痛苦记忆,成了历史长河中的些许泥沙而已。如果,我们当时都能像傣家的老乡一样,大胆地站在正义的一边,勇敢地站出来表明自己的观点,我们深信,那邪恶就会发一抖,那邪恶就会成为抱头窜逃的过街老鼠!
然而往事却依旧,却依旧无声无息,依旧无言而无诉……
如今,我们之所以追忆往昔,是因为我们不免触景生情,而情不自禁。追忆的思绪,如细流如潮涌,沟通了往来今昔的时空渠道。我们从而得知故人的变化,故地的变迁,和故事的演绎……。我们时而又唤醒往事,是因为我们心有牵挂,释怀不能。甚而至于在我们的睡梦之中,往事也会不请自来地秀上一回:
……在朦胧之中,晨雾缭绕。对面的傣家竹楼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更凸现了它那朴实的轮廓。
只见依香款款地从轻纱里秀了出来。飘逸的头巾,紧身窄袖的大襟短衫,亮闪闪的银腰带系在她筒裙的细一腰上,灵秀地勾勒出了婀娜的身姿。竹节的水桶在前后轻一盈地摇摆,合着青春的步拍。
“——给。”她双手捧着一只半大的子鸡。笑得很甜,很美……
忽然间,依香却隐去了,不见了!
一时地情急,醒了。茫然若失。然而庆幸的则是,睡梦里的依香芳容依旧,而不是现实生活中的“咪陶”(老太,傣语音译)了。——记忆中的往事,留住了青春,也留住了美丽。
此时的窗外,已经是朝阳灿烂的光辉,是新时代绚丽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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