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火明灯(5)

时间:2017-02-08 10:14:45 

章四红灯

第二日蔡安醒来,等了不多片刻,蓟九便来敲门,道:“小道长对不住,今日来晚啦。”

蔡安见他神色疲惫,立刻试探道:“蓟小哥瞧着精神不佳啊,不如也擦一把脸?”说罢将手中湿巾递了过去。

蓟九忙推拒了,道:“我身上汗多,别脏了小道长的帕子……哎,我们侄小姐和表少爷与舅老爷等人闹了大半个晚上,半夜里就去了衙门,一清早请了衙门里的仵作回来,说是今日要开棺验尸呢!”

蔡安心道:原来昨夜三人追追赶赶直接去了府衙,怪不得没在府中听到动静,面上却装作吃惊,道:“验什么尸?”

蓟九悄声道:“说是表小姐一口咬定二少爷不是病死的,是给舅老爷伙同梁管家给毒死的!”

蔡安皱眉道:“梁管家?”

蓟九啐了一声,道:“什么管家,据说那是南九路最大私盐贩子梁汉青的亲弟弟,躲到蓟府是伺机求财路来了!”

蔡安听到此处,也明白昨天那罗缠姑娘想必也将两个老头的话听了个全须全尾,此刻毫不客气全盘抖出了,不觉也有些快意。

谁知到了中午时分,蓟九又来了,蔡安问起验尸的事,蓟九只是不住地摇头叹气。

蔡安见他神色颇为沮丧,觉得好笑,追问道:“怎么了?验出来结果如何?”

蓟九叹息道:“哎,寻常验查尸身,没个三五天,怎么可能有结果出来?”

蔡安道:“哦?那今日莫非有什么不寻常?”

蓟九道:“便是太寻常了!若是死于毒药,那具体是什么毒,少不得要验上个三五天。但今次仵作来了三个,都一口咬定二少爷身体里什么毒也没有,就是累死的!还有什么好验?”

蔡安这回倒是真惊奇了:“你说他是累死的?”

蓟九用手捂了嘴,低声道:“照仵作说,他本来身有痼疾,体质不佳,虽然调理得当,但病根子还是在的,这回……却是思虑过重、积劳成疾而死的,这不就是风流病嘛!你不知道,表小姐听了这话,气得手都抖了。”

蔡安没答话,心道:这回赤火大神却说岔了,莫非这蓟二少真是累死的?

蓟九看他出神,人又凑了过来,低声道:“不过方才灵堂上真是一波三折,分外精彩,人人都觉得这么一出结束了也便罢了……你猜这么着?那舅老爷也不是省油的灯,竟还能反咬一口!”

蔡安奇道:“二少爷不是自己病死的吗?如何反咬一口?”

蓟九笑了笑,道:“今天验尸的时候,我在一旁,那舅老爷原本紧张得很,但一听仵作说人是病死的,那脸上的表情真是又惊又喜——我便琢磨,他定是起过害人之心,也下了毒手,只不过二少爷没着他的道之前,就因为别的原因先死了。他躲过一劫,怎能不惊不喜?惊喜过后,总要想办法给自己争点好处……这次他的论调却也新鲜,他道二少爷确实不是被毒死的,实实在在是被气死的!”

蔡安也来了兴致,道:“哦?如何被气死?”

蓟九沉默了片刻,道:“哎,这事儿说起来话便长了。我可曾与你提起过,我们府上,原来有位少夫人?”

蔡安点了点头。

蓟九又道:“我们这位少夫人,人长得漂亮,性子又温婉娴静,比起那位彩荇姑娘,不知道强了多少倍。哎……不过人的缘分实在难以讲明,谁知道后来事情会变成这样呢?二少爷虽然风流,但与少夫人从小一起长大,又做了几年少年夫妻,也曾如胶似漆,因而少夫人死了之后,二少爷也郁郁寡欢了许久。本来过了这许多年,再多的仇怨也该忘了,偏偏前几日里,罗小姐刻意做了一件事。”

蔡安听他说得神秘,也做出好奇的样子,顺势道:“什么事?”

蓟九满意地点点头,道:“她不知从哪里寻了一盏破破烂烂的红灯笼来,挂在了二少爷的暖阁院子里。”

蔡安仔细想了想,前一日做法事的时候,倒的确见过那么一盏灯笼,当时只觉得有些奇怪,照蓟九的说法,似乎还别有隐情?

蓟九接着道:“你不知道,这一盏红灯,个中却是大有文章——我们这位二少爷,同别的几位少爷小姐不同,自小身体羸弱,故而幼年同伴习武玩耍时,他便常常独自一人在暖阁上读书写字。我们那位少夫人当时年纪虽小,却天生是个善解人意的解语花,怕他一人寂寞无趣,便想出了个小孩子的法子来,讨他的欢心。”

蔡安心中一动,道:“红灯?”

蓟九似乎颇多感慨,低声道:“不错,便是红灯。桐花县素有赤火大神的传说,据闻红灯一现,妖孽便纷纷遁逃,故而红灯笼在此地,还有辟邪的作用。少夫人每每在府上的时候,便陪着二少爷说话,后来年龄稍长有所避忌,晚上不便留宿,睡觉的时候,就在窗前燃起一盏红灯,好教二少爷晚上躺在床上,也能一眼看见,好似她也陪伴在身边一样。”

蔡安听了,心中也暗暗叹息。

少年人的情谊,虽然简单可笑,却又如此动人。

他也沉默了片刻,方道:“单是这一盏灯笼,便能杀人吗?”

蓟九淡淡道:“灯笼自然不能杀人。其实蓟府中已多年不见红灯,罗小姐拿了这一盏灯笼去,二少爷看了,也未说什么,旁人要去取下来,他却不让,反而常常对着那灯笼发呆……不过六七日,人便去了。舅老爷这么一说,虽全是臆测,但只怕字字都击在了侄小姐的心坎上——她听了那话,竟连一个字也没有反驳。古人尝道,情能杀人,看来果真不假。”

蔡安也不知如何应答,唯有叹息。

他心中已有底稿,正盼着赤火大神早日现身相见,他好说明一切,脱身而去,故而做完法事,便早早回到了房间。

这回他已驾轻就熟,在棺材中醒来的时候,也没有半分惊慌。

棺材外面声声朗朗,却是一个青年男子,正低声念诵经文,正是表少爷陆伽声。

隔了一会儿,诵经声停了,只听陆伽声长长叹了口气,道:“选之,你此去,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伽音?你见到了她,能不能替我说句对不起?”

他说完这句,又停了许久,道:“那日之后,我后悔了许久,当日我做什么要拿那封信?又为什么要将信拿给你看?若我没有拿那封信,你同伽音想必能够恩爱到老罢?她泉下有知,不知道又会怎么怨恨我?

“她自小便崇拜英雄,一直将蓟大哥当作顶天立地的英雄,每每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便喜欢写信询问大哥……我心中明知如此,仍偷了那信来给你看。我当时便想,若他们真的毫无苟且,我纵是这么做了,也是清者自清,于他们没有妨害——可我又怎么会想到,你拿了信,看也没看,便将它烧了?只怕那时起,你心中就埋下了怨恨的种子。”

他越说越快,此刻不得不停下来喘息了几口,又涩声道,“选之,是我存了私心,才断送了妹妹与你的一生……有一件事,我从未与人说过,我……我其实暗中思慕阿缠,已有十几年了。我瞧你与伽音夫妻和睦,恩爱非常,阿缠却……便替她不忿,存了龌龊的心思,方才做了那样的糊涂事……”

他越说声音越轻,过了一会儿,忽然轻轻咳嗽了起来,苦笑道,“下人来告诉我阿缠在你院子里挂上红灯的时候,我便知道偿还的日子到了……选之,我给阿缠留了一封信,然后便在此处等她。她看了信,知道了事情原委,必定是要来将我杀死,为你报仇的。我做了亏心事,这几年来实已寝食难安,如今能够死在她的手里,也是求仁得仁,种因得果。”

外面凉风飕飕,灵堂上的陆伽声等了多久,棺材里的蔡安便等了多久。

一直快到下半夜,还没有任何动静。

蔡安听得陆伽声叫来随身的小厮,嘱咐道:“你且去小姐院子里瞧瞧,她睡了没,再问问值房的丫环,我早先送过去的信,小姐有没有看。”

小厮应声去了。

外面又只余陆伽声来回踱步的声音。

过了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那小厮便回来了,在院子里似乎还摔了一跤,连滚带爬进了厅堂,声音无比惊恐:“表少爷——”

陆伽声居然还沉得住气,道:“小姐怎么了?那信她没看到吗?”

那小厮道:“小姐傍晚便看……看了,看完就说要沐……沐浴更衣——”

陆伽声豁然站起,厉声道:“你说什么?”

那小厮被他一吓,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道:“方才丫环进去看她,才见她……她打扮得好好的,拿了把匕首插在自己胸口,我去的当口,已经……已经断气啦。”

陆伽声似乎呆住了,许久,伸手扶了扶棺材,才站稳身子,低声道:“……你随我去看看。”

他们走得很急,不一会儿功夫,脚步声便听不见了。

蔡安悄悄叹了口气,这事情他既然听见了,又怎能不管不顾?当下如法炮制,从棺材中跳了出来,往后院里去。

后面灯火已经全部亮起,还隐隐能听见几个小丫环的哭声。蔡安走近了,便瞧见门直直洞开,床上躺着一人,一动不动。彼时性烈如火的罗缠,此刻却安静得出奇。

陆伽声站在床边,似乎已经呆住了。

许久,蔡安才听见他低声问罗缠身边的侍女,道:“她……她走前,可曾说过什么话?”

那声音似乎平静,但是仔细听,却又仿佛在微微颤抖。

那侍女含着泪道:“小姐也没说旁的,她……她就说……”她说完看了一眼陆伽声,轻声道,“她说,表少爷你杀死了她最喜欢的人,所以她也要杀死一个你最喜欢的人,如此方能两不相欠。”

陆伽声颤声道:“她是这样说的吗?”

他伸出手,似乎要摸一摸榻上人的脸,但手伸了出去,却又收了回来,忽而冷笑一声,将手高高抬起,朝自己天灵盖上拍下去!

众丫环待要惊呼阻止,却已来不及。

眼见陆伽声便要死在当场,却见有人影一闪,大叫一声冲到了陆伽声的面前,随手撒了一大把白花花的物事出来。

陆伽声完全没有防备,吸了一大片白雾,手顿时便软了,整个人朝地上栽了下去。

那人伸手将他一捞,往旁边矮凳上一靠,擦了擦头上的汗,喃喃道:“还好还好。”

众人又惊又疑。

这骤然冲进房里来,救了陆伽声一命的,却是近日来在府内做法事的小道士!

蔡安见众人都瞧着他,忙道:“这……这香炉灰稠得很,吸了进去,只怕得昏睡好一阵,你们可得看紧了,可别让你们表少爷再想不开,寻了短见啊。”

这一夜可谓又是鸡飞狗跳,舅老爷陆显鹏也被叫了起来。

这个唯利是图的商人,毕竟也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了,他从温暖的被窝里起身,裹着厚厚的皮裘,看到罗缠尸体的时候,并没有说什么话,只是下意识按了按自己的白头发,叫人将陆伽声带下去好生看管休息。

然后他在罗缠的身边坐下,给她理了理鬓边的秀发。

这一夜好像特别漫长。蓟府中的每一个人,只怕都不能睡个安稳觉了。

这一夜,蔡安睡得却很好。

睡梦中,那熟悉的香甜气味又来了,然后,他又在一片熟悉的黑暗中醒了过来。

周围仍旧黑漆漆的,但地方却要宽敞许多,似乎是他初来时候赤火大仙同他说话的那个暗室。

果然他醒了不久,面前便亮起一盏红灯,赤火大仙平板无比的声音冷冷道:“蔡平生,我让你查出蓟二少的死因,为何原因未查出,反而又有人死了?”

蔡安坐直身体,叹息道:“大仙息怒,蓟二少的死因,我已经查明了。”

当下将所得所知,包括昨夜罗缠如何自裁等等一一道来。

赤火大仙听了,沉吟片刻,低声道:“你是说,蓟二少并不是被陆显鹏毒死的,而是因忧伤后悔而死?而他之所以负疚后悔,是因为他误会自己的妻子和大哥有染,他之所以有此误会,是因为陆伽声故意设计?罗缠自杀,正是因为知道了真相?”

蔡安平静地道:“罗小姐对蓟二少一片痴心,知道自己间接害死了心爱的人,又如何肯再苟活片刻?”

赤火大仙似乎愣住了,许久,才喃喃道:“他竟是因为这个而死的吗……”

蔡安并不作声。

赤火大仙似乎呆坐了片刻,半晌,才颓然道:“你给陆伽声蒙的什么药?他要何时才能醒来?”

蔡安微笑道:“真的只是香炉灰罢了,不过陆少爷彼时心力交瘁,又伤心过度,才这么容易晕了过去。”

赤火大仙似是挥了挥手,低声道:“罢了,你做得很好,明日我便会放你出去,你避几个月风头再回来吧!届时这事情应已过了,料想也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

蔡安谢了一句。

两个人沉默了片刻,都没有说话。

蔡安忽而笑了一笑,道:“我还应该多谢你一次,你将我掳来,恐怕也并不指望我真能查出真相。蓟府之中,陆显鹏暗藏机杼,罗缠冲动暴力,陆伽声真假难辨——你只是怕我牵涉太深,被人灭口,才想了这么个法子,将我藏在众人眼皮底下,保全性命吧?”

赤火大仙冷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难道还会在意你一个凡尘俗子的死活不成?”

蔡安丝毫不愠,笑道:“但你也是一个凡尘俗子呀!”

赤火大仙怒道:“你活腻了!”

蔡安淡淡道:“蓟大少此言差矣,人生漫漫,我还未活出个中真味来,如何肯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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