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体制外的郭小男,同样是被茅的才华所吸引,才来为小百花排戏的。中国缺乏好的戏曲导演,像郭小男这种导演,邀请他排戏的剧目,早就排在了几年之后,如果不是因为和茅的特殊关系,他实在不必顶着压力来排越剧,“因为戏迷多,反而不自由”。
两人走到一起的那天,也就让小百花开始走上了一条新路。这条路,却并不是两个人中任何一位主宰的,而是一股古怪的合力,让小百花新剧的诞生,从此充满了紧张的张力。
茅威涛和郭小男曾经多次和外人讲过他俩在剧场的冲突。郭小男脾气大,在剧场看到任何错误都会破口大骂,他不会顾忌对方是谁,可是茅威涛既是主角,又是团长,常被他骂得下不来台,尤其是当着那么多小演员的时候,她因此会回嘴:你骂?你骂个屁。我领导你才对。有时候两人在剧场争吵起来,结果大家看笑话,排戏结束后,这些争吵往往成了佳话,成了艺术创作中的趣闻。
但是真实的情况,远比这复杂。两个人都是无比认真的人,都对艺术有追求,所有的矛盾,其实都是不可调和的。冯洁认真地对我分析,作为演员的茅威涛,和作为导演的郭小男的角色冲突,才是真正的矛盾。而这矛盾,又因为他俩的夫妻关系,并不能轻易解决。“她总不能为艺术换掉老公吧?其实,作为演员的茅茅,比作为导演的郭小男要大,尤其是若干年后,很可能人们只记得茅而不记得郭,这个没有办法。尽管郭在学院体系里评价很高,但是,戏曲观众不认这个。这是个特别微妙的问题,但是没有人愿意提出来,包括茅茅自己。”
确实如此。这是传统戏曲固有的特点造成的。因为茅威涛在台上,一出新戏上演,她最初演的时候,完全不知道自己100分的力量如何平均在120分钟里面,至少要演出10场后,才知道角色的节奏在哪里,知道如何让舞台上自己始终能吸引观众,让自己从生理到心理都适应角色,让舞台的高潮能够此起彼伏,这些都不是下面的编导能明白的。“传统戏曲就是角儿的艺术,可是偏偏郭导又是傲慢的人,而且他是戏剧导演,并不是专职的戏曲导演,他往往不愿意接受我的想法。”
这种冲突,常常在内心里让她痛苦。排练《江南好人》的时候,因为冯洁去看过排练中的戏,谈了一些自己的观点,结果晚上,茅威涛给冯洁打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倾诉她对角色的理解,她的这种理解并不被郭小男所认同。这对于她,是个心结。
往往她还要借助外面的说法来纾缓自己。“最近我们排一出戏,找了新编剧。我和郭又冲突起来,结果编剧说:‘小男,你不能不让茅茅说,她在舞台上是个好演员,如果她心理过不去,在舞台上不满足,那肯定有编导的失职。’”
她在台上的时候,是绝对的主角,能控制全场的节奏和走向。“但是这要求我有特别高的起点,首先我要弄明白角色的逻辑,也就是戏曲的文本要漂亮。比如还是排《梁祝》的时候,我因为拒绝排‘梁祝印象’,要求郭小男和冯洁给我排新版,他俩被我吓住了。但是还是本能地觉得我对,所以支持我。
“我在一开始就要求有几点得弄明白:梁山伯为什么喜欢祝英台?他不是同性恋。祝喜欢梁比较容易懂,但是梁呢?过去在老戏里,这里是混沌的。但是今天的观众没那么好过去,所以我要求弄明白,结果我们弄出了一幕戏,高山流水。两个人性格互相补充,所以友情深固。
然后我还要弄明白,友情如何转化为爱情,结果又多了一出,兄弟之情放不下,在离开她后他辗转反侧,突然知道她是女的,大喜下山。文本弄清楚了,我才能弄明白人物逻辑,才演得下去。
“这些算是能解决的。可是有些实在解决不了,比如梁山伯之死,过去老戏里,他听到消息就死了。新编的里面,没那么容易啊。徐克的电影里,他都是被家丁打了一顿后才死的,我在台上转来转去,就觉得不感动人,没有灵魂。后来老美工都冲我急了,说死了就死了,别去纠缠了,我这时候才顿悟,原来我不用演出为什么死,我就唱怎么死就可以了。于是有了大段的梁山伯之死的唱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