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柯娣是天生的爱演戏。“改唱包公,我也不觉得难看,女孩子普遍爱美,可是我觉得在台上吸引人就好了。”慢慢地,她不愿意唱卿卿我我的小生小旦,演屈原这种复杂心态的人物,倒是很过瘾。《五女拜寿》中的老爹爹,演得也很投入,“因为接地气”。
可是到了《寒情》,她同样陷入了烦恼。“不会演。我演田光,我觉得是个很空灵的人物,内在有很多东西,外部表现出来的不多。可是我在舞台上又要有张力,但是这张力不是像香港电影里黑社会大哥一样,外露的。这个戏,排得累死了,折磨自己,内心要一直处于守势,最后把自己性命托付给荆轲的那一瞬间,整个力量要外放,我也是在舞台上磨了几个月,才把这个人物表现出来。”
没想到,磨出了这个戏,回头演老的戏也格外得心应手。比如演陆游的父亲,董柯娣说:“我就不再把他处理成和事佬,我觉得他软弱,可是软里面有硬,该支持儿子的时候就支持。但是家里的事情,毕竟是夫人在掌管,他又不好说太多,这种人物在江南有很多,老是忍一下,忍一下,最后酿成了悲剧。”听她说完,顿时明白“陆游与唐婉”这出戏好看在哪里,这是一出人性悲剧,而不是个简单的反礼教的故事。
传统功底好,加上自己塑造出来的复杂的人物心理活动,就会让舞台上的人物出彩。比如《梁祝》里面祝英台父亲这么一个小角色。“我看茅茅她们排《梁祝》,那戏是先排后面,因为导演觉得前面难排,当时我在台下,一看我就说,这个戏搞大了,人物不再那么简单了。我上台的时候,演祝公远,也就不是一个势利的父亲,对女儿有爱,但是对家族名望更看重,结果梁山伯来拜访的时候,我的表现就复杂些,先是看这小伙子也不错,但是随即就想到了他的身份,所以我的表情也是瞬间变化的。”
这也是小百花的戏好看的原因。即使不是主角,配角也懂得这种雕塑性的表演,董柯娣说越剧表演方式的家底不厚,只能自己慢慢摸索。“和茅茅演戏很有劲,像打乒乓球,你抛一个眼神过来,我一定要回复一种东西过去,演戏不再是为演而演,而是要真正塑造几个好人物。”演戏演到这个状态,剩下的就是渴望演几个出彩的人物。到了一定年纪,对很多过去的人物有了不一样的理解,比如早年演过的程婴。“真想在舞台上再演一次,把他那种特别平凡,但是又特别有光彩的东西再琢磨一下。”
这些好姐妹,和茅威涛的多年固定搭配,成就了一出出戏。可是,茅威涛却不仅仅要这些,茅要得更多、更大,她的偶像,是梅兰芳,是林怀民,都是在文化上有影响力的大人物。都说她的表演技术好,她却觉得“可是技术里面需要灵魂啊,我就是要把这些灵魂给找出来”。
越剧过去重视的是声腔。这个诞生于上世纪40年代繁华租界的剧种从好莱坞电影和昆曲里学到了很多表演方式,但是这些方式从来不是固定的。茅茅说,说昆曲是越剧的奶妈,可是没人让你和奶妈一样啊。“我们排《梁祝》,把昆曲里各种扇子的舞动方式全学了一个遍,最后变成自己的了,结果唱昆曲的张军和我说:‘茅茅啊,你还真是能化成自己的啊!’”
“越剧除了表演,还有什么啊?就是文本。我们死抠文本就是为这个,靠声光电去糊弄观众,一点用都没有,只能在人物灵魂上下功夫。”在舞台上,茅威涛觉得,技术是难的,但是更难的还是为何而技术——很多人说她功夫不够,尤其是老京剧演员,觉得越剧演员手底下没功夫,其实越剧的功夫是另外一种。谁能说梁山伯在临死的时候,大段大段的唱,不仅仅让台下观众落泪,自己也经常流出眼泪来,不是一种真功夫呢?
冯洁说,茅威涛的表演,是有标点符号的。她在舞台上不会用错,该感叹的时候感叹,该句号的时候句号,能够让整个舞台节奏跟着她走,这真是台上最难的一种功夫。“她能够把自己想表达的东西表达给你,这是老一代宗师们都有的功夫,可是现在的戏曲演员身上,不多了。”她找到了自己的程式。
可是,这种表演方式,未必被认同。一直到小百花成立30周年,发表在戏剧专业刊物上的文章,还有很多是谩骂她的。就像茅威涛多年前见的那个老头:看是要看的,骂也是要骂的。
被骂得最严重的时候,她想到过退出舞台,尤其是越剧百年庆典之后。当时几个认真排的大戏,却被戏迷骂成那样,在茅威涛的记忆里,自己的气场没有了,一下子干什么都泄气。觉得回家带女儿才是正经事。“我也不要当什么团长了,也不当什么演员了,票房累得要死,几个明星演的话剧就比我们票价高很多倍。我不愿意去办公室,得了办公室恐惧症,就想和金星去跳舞,她说舞台上她跳女的,我跳男的。那样多么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