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越来越深,黑得虚无。在这样的黑里,做什么都不过,杀人,放火,无人能觅到踪迹。黑夜有时就是为了释放、展示的,给那些郁结的人,给那些藏污纳垢鬼话连篇的人。她在黑夜里搂着这个渐老的躯体,闭着眼睛都能看到他皮肤上隆起的褶皱,或者更多在皮肤里呼之欲出的褶皱。她堵上鼻子都能闻到一种膻味,还掺着一些油腥气,比那些豆子难闻一千倍。她在想象里还捂上了耳朵,但她却听到他哮喘尖锐的呼哨声。老钱老吗,才五十多一点,还没到迟暮,可她就是恶心,从心里往外的,紧接着的还有荒凉。这个是要命的,这种变是缓慢的,就是因为慢,荒凉才更具象与绵长,荒凉的身体里一颗荒凉的心,总也过不去。她尽量地摒弃那种荒凉,并用虚伪与假象填平。她眯着笑眼,无限陶醉地舔啄他每一寸迟暮、干燥、腥膻、褶皱、油腻的肌肤。她掠过了好多个林立在心底的词语来消释自己的厌恶,她无限陶醉地屏住恶心,或者干脆咽下几乎到嗓子的食物。没人能明白她的感觉。此时老钱正在享受他的情人给予他的肉宴。光鲜,水嫩,吹弹可破,散发着青草味。在这样的身体上,他耕作,播种,大汗淋漓,欲罢不能。这种瘾哪个男人能消掉呢?他爽到极点时,动情地呼唤:“我的小莎莎,小宝贝!”她回应:“我的大能人……大好人……神……我的天!”他听这样的话,备受鼓舞,又激起百倍的信心迎战。好女人就是叫男人有斗志的。老钱常和她说:“你比她强上不知多少倍,吴大曼这个女人从嫁给我就一直是更年期。我能坚持到现在才出轨,算是她的福气。”他的这类话,她从来就不去想是真是假,她感觉心思用在这上面没有意义,反正他说什么她只要一脸相信的表情就足够了。
老钱是撒了谎,但有些话是真的,比如他说她比白己老婆不知要强上多少倍这样的话,是真心话。他有时就想这个小女人为什么这么有魔力,她说什么他都不忍反驳。比如租热闹街自己家的房子,这样的荒唐事,他竟然也默许了。而且两年来,这个善解人意的小女人没让白己操半点心。这也许就是他肯死心塌地投资让她做生意,赔了,继续支持她做下一个。他顺应了这个女人的这种模式。他原想找个女人,每月给她扔点钱,很简单的事。可遇到的这个陈莎莎是个不一样的女人。他感觉在有些事上左右不了她,左拐有拐就顺了她的思路走了。但他喜欢,这样的女人才具有挑战性,甚至他有了新的想法,但这个想法不成熟,还要等时机,他相信这事能成,因为在他的人生经验中,只要他真心想要,并积极努力的事情,还没有不成功的先例。
老钱整理好自己的状态还有衣服,又和她躺在了一起,每一次,陈莎莎都感觉很怪,一个衣冠楚楚的人躺在一个一丝不挂的人身边。他搂着她,端详她,用手理顺她的头发,眼里露出一丝怜爱。又起身从包里拿出两沓子钱扔到床头柜上,说:“这两天她要来收房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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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大曼真的来了。
其实陈莎莎是做了准备的,又不是第一次照面,当吴大曼推开玻璃门进来时,她正在拖地,看到她,心里还是猛地跳动了一下,她以为白己心上罩上了铜墙铁壁。她习惯性地往耳后掖了一下头发,稳了稳神。
吴大曼一来,屋子就小了,除了胖,她身上还有一种气势在膨胀,她感觉到了。吴大曼转了一个身,打量着周围,又俯身看了看榨油机器的出油口。她去年来时,这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她问:“生意咋样啊,据说你的油都卖疯了。”她一开口一副公鸭嗓门。“谁的嘴这么快,说瞎话呀,没影儿的事乱说。”她用一种不快的口气接吴大曼的话。两个女人各打各的算盘。吴大曼开始单刀直人了:“隔壁银座酒店的租金今年涨了两万,你的我去年让利一年,今年不能再让了,两万八。”她听了一下子把脸子黑下来,说:“大姐,你办事不地道,租房时讲好两万一年,两年不涨,赔挣我自己担,如果你这样出尔反尔,我马上找地方搬走。热闹街这个地方从南往北数,你不是不知道只缺我这个榨油房。你这个房子挑人做生意,你别当我不知道,前面有三个做别的生意的都黄了,你的房子闲了一年半,看我赚钱你眼红了,要涨房租,没道理的事。你要涨价,我三天之内搬走,你信不信?我这榨油坊市区独一份,在哪都能开得起来。可我搬走你得赔我损失费。”吴大曼急了,粗着嗓门说:“什么,笑话,爱搬就搬,我凭什么赔你钱?”她也急起来:“当初你租给我房子时,敢说没说过?”吴大曼嘴一撇,说:“笑话,谁能证明。”她哼哼一笑,声音也狠起来。她狠起来就是另外一种声音,这种声音和她平时的声音截然不同:“谁说谎谁出门让车轧死。”吴大曼一愣,眼里闪出一丝迷茫来。她一下子意识到什么,脸上堆起了一层笑,声音温柔起来:“大姐,我不是咒你,只是想说这件事。你要我证明我还真能拿出来了,我手机里录了音,一会放给你听。大姐,咱们都是做生意,没人跟钱过不去,和气生财嘛。这是两万,你要是还想和小妹交往就收钱写条子。”她做什么都麻利,两万元摆好,纸与笔俱全。吴大曼犹豫了一下,说:“好吧,再便宜你一年。”她顺着台阶走下来,写条子,拿了钱,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头看她一眼。她回给吴大曼一个灿烂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