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问我克瑞斯出什么事了。我把对镇长撒的谎又重复了一遍,不过医生可没有相信。他让我在克瑞斯醒过来的时候通知他,然后就收拾起医疗袋离开了。我爬上气象塔,发现他没有回诊所,而是径直去了镇长办公室。这在我的意料之中。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只要坏天气对镇子的诅咒一结束,镇长刚刚赋予克瑞斯和我的缓刑也就到头了。
对于克瑞斯和我来说幸运的是,接下来的三天天气越来越差,镇子上空飞船的数量越来越多。有几艘飞船甚至就在气象塔上空几十米的地方飞行,里面有人的话我也应该能看到。不过,在飞船的透明窗口中我什么都没看到。不知道是不是这些飞船因为克瑞斯和我打扰了地下的飞船才出现了这样的反应,不过我不敢把这个想法说出来。
但是镇长显然认为克瑞斯和我去了地下才导致了这样的坏天气。他每天都要来我这里好几次,盘问我天气的情况。他不喜欢我模棱两可的回答,但也不愿逮捕我。
经过头顶的飞船流只要一停下来,我就爬下气象塔查看克瑞斯的情况。大部分时间她都在睡觉,她醒着的时候会叫喊出一些关于飞船的内容,有时还会笑。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她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情。清醒几分钟之后,她就会再次昏睡过去。
然后有一天,两艘巨大的飞船到来了。第一艘是一种我从没见过的扁平飞船,覆盖了我一半的视野。它发出深蓝色的光,一路投下冰块和金属,砸坏了镇上很多的屋顶。另一艘大船是一艘积云飞船,它产生的暴风雨和几个月前袭击镇子的那次一样。我冒险把警钟敲了很长时间,然后跳进了房子的储藏室。
等到洪水退去,我吃惊地发现镇长和两名治安官来到了我的门口。镇长提出要检查一下我家菜窖里的那个洞。我据理力争,说那是违法的,可是镇长还是把我推到了一边,然后顺着洞口下去了。随着他们越下越深,他们的电筒发出的光也在我的视野中逐渐消失。他们正在接近那艘飞船。
我为妹妹祈祷了一下,要是她出现在镇长面前,希望镇长不会伤害她。我还为克瑞斯和我自己祈祷。我可以毫不畏惧地面对死刑,可是克瑞斯太年轻了,我不知道她该如何面对。
我等待着镇长爬上来逮捕我,可是两个小时过去了,他和他的手下还不见人影。终于,夜幕取代了白日,我决定回到气象塔上。我惊异于天空中众多的飞船,它们各自的光芒融合成一片五彩缤纷的光晕,波动流转,仿佛地面上流过的水一样。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情景,不知道这代表着怎样的天气。我只好敲响警钟。考虑得周全一点儿总比事后遗憾要好。
我爬下来之后先检查了一下克瑞斯,可是她的床上空空如也。我跑到外面也没看到她,然后我找遍了整个房子。后来我听到菜窖里传来滑轮的声音。等我赶到那里,克瑞斯已经不见了。我抓起一支电筒也下去了,希望在被镇长发现之前阻止她。
不过地下的一切都改变了。以前的地下一层已经塌了半边而且满是沉积物,现在这个古老的房间整洁明亮,和我童年记忆里的一模一样。我母亲用来做饭的炉灶洋溢着一种温暖,我妹妹和我每天用餐的桌子看上去像刚刚擦过一样。
林恩坐在桌子旁,幸福地折纸飞船,仿佛我们还都是小孩子。
这一次我拥抱了她。她笑着问我是否想和她一起折纸飞船,可是我说我得找到克瑞斯。
“我知道她在哪儿。”林恩抓住我的手,领我走向了通往下一层的楼梯。
在这栋房子中每往下走一层,就如同在时间上倒退一步。我们走过一间红色墙壁的房间,这是我外婆小时候住的。在更下面的一层,我前一次见到时已经开裂的陶瓷炉灶现在已经被清理干净,而且里边正烤着面包。
我问林恩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她告诉我那艘飞船记得这栋老房子。“我想让你高兴起来。”她说,“所以我让飞船把一切都恢复了。”
终于,林恩领着我来到了最底下的地基,环绕着红色光晕的飞船就停在这里,克瑞斯就站在飞船前方,似乎进入了一种恍惚的状态。
“镇长和治安官们在哪?”我问林恩。她朝飞船指了指。开始我以为她是说他们在飞船里边,可是后来我仔细看了一下环绕着飞船的红色光晕,发现了血管和心脏,皮肤也拉伸接近开裂的程度。我想起林恩的身体曾如何拉伸铺平,于是我尖叫着让克瑞斯离那艘飞船远点儿。
可是当我试图抓住克瑞斯的时候,林恩把我拉向后边,她的抓握比任何六岁孩子都有力得多。我惊恐地看着克瑞斯把手伸向飞船,她的手不断伸张,直到长手指不可思议地覆盖了半艘飞船。然后她回过头朝我笑了笑,随即她的身体就被拉了进去,而且被扭曲得不成样子。
我转身想要逃跑,可是林恩用力地抓着我的手,“没有事的。”她说,“你总是想要逃跑。”
林恩说这些话的时候,水流冲下了排水通道,我的耳旁也响起了巨大的轰鸣声,正是因为林恩紧紧抓住我,我才没有被冲走。我看着林恩的脸——祈求她不要放手——她却只是笑笑。然后随着水位没过她的头顶,她松开了手。我被冲进了飞船里。
拉伸不会产生疼痛。身体的形变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我只是成为了那艘飞船的一部分,我就是那艘飞船。
我并不是孤身一人。和我一起融入飞船的还有克瑞斯和我的妹妹,以及镇长和他的手下。不过,克瑞斯和林恩为即将发生的事情兴奋地争论着,而镇长和他的手下尖叫着让我去帮他们一把。我不是真正听到了他们的声音,而是他们怀着恐惧和痛苦直接在我的意识里尖叫。我既无能为力,又得注意自己的状态,所以我把他们挡在了我的思绪之外。
这种转变带给我的震惊一结束,我就开始探索我自己。洪水持续将水分和养料送入我的身体,不仅给飞船带来补充,而且加强了我们所有人的力量。随着我们的能量增长,我的感觉超越了自我,我感受到镇子上空的那些飞船,它们召唤着我们,仿佛父母催促吓坏的孩子出门玩耍。随着感觉的延伸,我感到了同我们一样位于地下的其他飞船,它们静静地分布在各处,有很多都被困在房子的地基中,其他的仅仅是被安置在泥土中。所有的地下飞船如同具有生命一般嗡嗡作响,不过它们缺少真正离开这里的潜在能力。
我们的飞船已经拥有了离开这里的能力。克瑞斯、林恩和我就要出发了。从我妹妹被冲到这里开始,这艘飞船准备了几十年。可是林恩还不能凭一己之力带它离开。她最后的记忆是关于恐惧和希望的,源自于我努力救她的时候。这份记忆将她困在了这里,她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该如何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