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上节课没来吗?老甘可已经点了两次名了。”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大好的搭讪机会我又怎能锚过。
“我不是你们系的。”女孩一边唰唰唰地翻书一边从容回答,压根没正眼看我一下。
“那你是学什么的啊?”虽然对方已经开始对我摆出一副爱搭不理的样子,但我仍耐心地本着没皮没脸的精神继续没话找话。
“汉语言文学。”她回答得言简意赅。
靠,中文系的来旁听解析几何,这货是有多热爱学习啊!感慨一番之后,我甚至有些肃然起敬。
上课铃响了,老甘又开始用洪亮的武汉话滔滔不绝地慷慨陈词起来,身边的女孩则听得聚精会神,我也不好意思再去打扰,于是只好傻呵呵地看着黑板琢磨着干点什么来打发接下来一节课的无聊时光。
思考了十分钟之后,我终于得出了一个结论,应该睡觉的时候太吵了睡不着还真是一件令人头疼的事情。
再用余光扫了扫旁边的妹子,她正在狂记黑板上的各种凌乱图形和算式,时不时地还会皱两下眉头,流露出一副“这都是些什么玩意”的迷茫表情。
看样子她并没有多少几何天赋,可又听得比我们系的大多数人都认真,仿佛肩负着什么重大的使命而非要这么做不可。
我本是有些疑惑的,但渐渐却又释然了,嗨,谁没有过年少无知三分钟热血沸腾的时候呢。
讲完几个例题之后,老甘又开始讲起上节课布置的作业来,萌妹子便又开始翻起了自己的书包,她拿出几本书来,然后从中抽出一本名为《解析几何书后习题答案及解析》的放在桌面上。说时迟那时快,眼尖的我突然发现那几本数学教材里竟夹着一本闲书,不禁喜出望外。
“同学,那本能借我看看吗?”我指着那本名为《述异记》的册子小声问道。
妹子看了看我,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把书递过来,然后继续聚精会神地跟一堆算式较劲。
稍微翻了一下,我差点没一口血喷到书页上,看名字本以为这是部玄幻小说,没想到,它竟是本古文书。翻回扉页,更让我觉得要吐血的一行小字映入了眼帘:祖冲之着。
原来传说中的祖冲之居然还是个文学青年呀,并且,这本书里貌似还全是各种奇幻微小说。
这年头,哦不,不管在什么年头,牛人永远都会比你想象的还牛啊!
文科尤其是古文我一向都不擅长,所以对这本晦涩难懂的小说集我自然也没有多少兴趣,但离下课还有三十多分钟,手机刚刚好没电,看来我也只好靠它来打发时间了。
又翻了翻,我发现其中有一页是刻意折了角的,那页的第一段,是这样一个故事:
“荀壤字叔玮,事母孝,好属文及道术,潜栖却粒。尝东游,憩江夏黄鹤楼上,望西南有物,飘然降自霄汉,俄顷已至,乃驾鹤之宾也。鹤止户侧,仙者就席,羽衣虹裳,宾主欢对。已而辞去,跨鹤腾空,眇然烟灭。”
我不得不佩服自己,因为这段小短文的大意我居然看懂了,并且,这竟还是个发生在本市黄鹤楼上的故事,真是无法想象,很多很多年前的黄鹤楼,到底是个什么模样,难道真有仙人驾驶着扑拉着翅膀的仙鹤在那里着陆过吗?要是有,十有八九也是外星人cos play的吧。我一边继续翻书,一边用好久不动的脑子认真地发散了一下思维。
三
近些时日,苟壤每隔三两日便会来这黄鹤楼点上几碟小菜,一壶竹叶青,然后,一坐便到夜色如霜。
当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曾几何时,他以为自己今生除了数术再不会痴迷上其他什么,可现在,一个美丽女子拟歌先敛、欲笑还颦的清婉模样却悄然占领了他的心。
苟壤第一次见到海月,就是在这镶满金色琉璃瓦的天下第一名楼之上。无意间惊鸿一瞥,从此便再不可相忘。
这位黄鹤楼新近来的歌姬并非那种华裳云妆的明艳佳人,她从未盛装过自己,平日里周身上下唯一的饰物便只是那蓬松百合髻上插着的一根样式简单的白玉簪。
可她却拥有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清丽面庞,尤其是那双清澈且静谧的眼眸,宛若天上熠熠闪光的星辰,美得惊人心魄却又全然不动声色。
而让苟壤沦陷其中的,并非只是她出尘的样貌,而是歌艺与琴艺。
她唱: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她亦唱:江水为竭,冬雷阵阵,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她的声音空灵甜美,坚韧之中却又糅合着一丝寂然寥落的味道。他便时常在她浅吟轻唱的风月情怀里沉醉不知归期。
有时候,苟壤甚至会生出这样的念头,若是可与如此佳人长相厮守,平日一个抚琴唱曲,一个推演天地学问,悠悠然不问人世悲喜,该是件多么美满的事情。可他亦清楚得很,生性强势且刻板的父亲是不太可能容许自己把一个来路不明的歌女娶进家门的。
在苟家,苟壤的父亲苟晟就是天,从没有人敢忤逆他。作为楚地势力最大的珠宝商人,他一直希望独子继承父业,把家族的生意打理得更好。
苟壤是孝子,所以曾几何时,不管他是多么喜欢数术,最终还是按照父亲的意愿回归了故土。
只是,那个曾经最虔诚的梦想他依旧没有完全放弃。每个夜晚,不管多倦多累,他都会伴着孤灯用心演算上一两个时辰,若兴致来了的话,甚至彻夜不眠。有些时候,他也会问自己,这样做的意义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给不出个答案,不为功名,也不图利禄,更没有想过什么流芳百世,他只是单纯觉得,解开那些谜题的时候真的很高兴。
也许,真正的快乐就是这样一种简简单单、却又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其实,每每静心聆听海月抚琴唱曲的时候,苟壤也会有如此这般相似的感受,所以渐渐的,他便萌生了要娶海月为妻的念头。
当然,苟壤也清楚得很,这并非一件易事,抛开父亲的态度不说,人家海月小姐愿不愿意也还是个未知数。所以,这阵子,他一直都想找个机会先试探一下海月的心意,如若两情相悦,再好言劝说父亲同意这门亲事也不算迟。
而这机会,说来便来了。
聪颖如苟壤,绝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直白道破情愫,那样贸然为之的结果多半是被直接拒绝,所以,他想了个极其特别的法子来跟海月表白心意。
古往今来,就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再至高无上,情窦初开的女孩子大抵上也都还是想遭遇一场浪漫而充满惊喜的爱情的,苟壤觉得海月应该也不例外。于是,他用自己所学,为心仪的女子准备了一份特别的惊喜。而这十五月圆之夜,便是惊喜上演之时。
是夜月白风缓,漫天星痕熠熠生辉,再一次让苟壤不自觉地联想到海月如水的明眸。他如同往常一样,来到黄鹤楼之上,点上几碟小菜和一壶竹叶青,一边独自小酌一边凝神听海月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