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正是通过课程上结识的同学,窦一欣第一次接触到孤独症孩子。“同学的外甥从美国回来,我们带他去植物园玩。这个孩子长得很漂亮,刚开始看不出任何问题。”但慢慢地,窦一欣就发现不对劲:“这个孩子看见前面几个女孩,就上去拽人家的包。我上前制止,没想到他回身一巴掌就呼在我眼睛上,特别有劲儿。”窦一欣捂着眼睛蹲在地上,心想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教养啊,直到后来才知道孩子是孤独症。
窦一欣又帮忙接送孩子上过几次康复中心,在这里的所见所闻,让他更加心惊。有一项康复训练是让孩子从滑板上滑下来,重复几十上百次。一个两岁的孩子不愿意做,被老师掐着脖领子,勒着拖下去,又被拎回来,另外几个老师甚至在一旁看笑话。窦一欣当时就急了,撸起袖子准备上去理论,被同学给拉走了。“其中一个老师还教我如何对待有情绪的孤独症孩子,她用胳膊肘压住孩子的喉咙,孩子就叫不出来了。”窦一欣后来才知道,这些所谓的“老师”都是请的农村妇女,只要有劲就行。
这两件事对窦一欣的刺激特别大,当同学在2008年底提出合伙开一家孤独症康复学校时,他很自然地就同意了。“我们想做出一个孤独症康复行业的范本。”作为成功的商人,窦一欣办学校的“野心”也不小,招聘的老师全是有一年以上工作经验的特教专业毕业生,还聘请了美国专家定期对老师进行培训。在他看来,“这个圈子需要能人进来,不能一说起做公益就是苦兮兮的,否则留不住人才”。
2009年,“金田特殊儿童康复训练中心”建校,但招生并没有窦一欣想象中顺利。“家长一来,首先问你,‘你是孤独症家长吗?’一听我和合伙人都不是,基本上扭头就走,三四十个家长没有一个留下来的。”窦一欣感到委屈,难道我没有这样的孩子就不能做这行吗?“家长总是希望社会和爱心人来接纳自己的孩子,却又总说外人无法真正理解自己的处境,这不是自己和社会架起一堵墙吗?”他无奈地摊摊手,“直到现在,很多人见到我,劈头就问:‘你到底图啥?’似乎这个行业只有孤独症孩子家长参与才顺理成章,外人肯定是另有所图。”
于是便出现了这样一个尴尬的局面,硬件条件优越的校园里却空荡荡的没有学生,唯一的学生就是窦一欣合伙人的小外甥。“八九个老师围着这一个孩子训练,效果能不好吗?”窦一欣自嘲道。直到逐渐看到“小外甥”的变化,其他家长才慢慢放下心来,愿意把孩子送到这里来。
事实上,窦一欣一开始并不喜欢这些孩子。“这帮孩子太闹了,砸手机、砸电脑、砸床,说了也不听,真的烦死我了,我又不懂该怎么去对待他们。”但时间久了,这种情感悄悄发生着变化。学校里有一个孩子窦一欣很喜欢,每天放学回家前他都会抱一抱这个孩子说再见。“有一天,我正蹲着抱这个孩子,无意中回头一看,没想到所有的孩子都在排队等着我抱抱,把我感动得够呛。”从此以后,窦一欣便成了孩子们口中亲切的“窦干爹”。
在窦一欣看来,这些孤独症孩子一个个都是小灵精。“都说孤独症没有情感交流,但实际上他们感受得到,只是表达不出来。所以千万别把他们当傻子看,他们太明白很多事情,甚至比普通孩子更敏感。”学校里有一个孩子总是拿着板凳坐在墙边,有老师经过就张嘴问好。但有一次,一位老师只是应付地“哦”一声就走了,这个孩子一下子蹦起来就开始爆发,他觉得被忽视了。窦一欣告诉我们,孤独症孩子也希望引起别人注意,但他不会用语言和情感,只能用各种不同的动作来表明他的存在感。“如果看不到孩子情绪背后的东西,就永远无法真正接纳他们。”
刚办学校时,窦一欣和合伙人的投资预算是60万元,没想到盖完学校,投入翻了一倍多,花了将近150万元。学校刚开始还收学费,但接连来了好几拨从内蒙古、东北农村赶来的家长,家里已是一贫如洗,还欠着债务。“这些孩子像小天使似的,怎么忍心拒绝,如果耽误了康复时间,他们就完蛋了。”窦一欣狠不下心收学费,但免费的口子一旦打开,就无法控制了。山西、河北的几家孤儿院听说后,也把收治的孤独症孩子送来,而这一送就是十几个。没有收入,但房租、地租、老师们的工资和孩子们的伙食费就像一个巨大的填不满的无底洞,吸干了窦一欣和合伙人将近400万元的全部家底,直到2012年6月弹尽粮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