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上没有一样东西我想占有。
我知道没有一个人值得我羡慕。
任何我曾遭受的不幸,我都已忘记。”
——切斯瓦夫·米沃什
玻璃塔以外,现代城市的另一种可能
沿着“保罗二世大道”略倾斜的路线,向上可以直达“古城”,向下可以通往“肖邦公园”。以1978年当选的第一位波兰人教皇命名,将复杂的历史因果串联起来。在欧洲的大城市里,华沙是一个执拗的特例。除了维也纳、伦敦、巴黎那样一直保有大量古建的重要城市,大量中东欧城市都是在近20年才开始拆除火柴盒式的建筑,尽力追求徒具其型的“古代化”的。华沙是在1945年战后立刻开始重建的。在如今欧洲大同小异的城堡、广场、喷泉、教堂的模式当中,70年前的华沙,就一面是对自己精确到毫米的“仿制”,一面是符合人生活居住的城市“发展”逻辑,二者并行本身成了一种非同寻常的生活建构方式。
新世纪以来,华沙成了全欧洲最欢迎外来建筑师的地方。“华沙的土地曾经被国有化,在欧洲国家里算是一个特例。华沙不是一天、一代人可以完成的。”一幢500米高的虚拟黑色“巨塔”竖立在华沙市中心,艺术家把“二战”结束后所有华沙市区残存的碎片,精确地一块块用电脑堆砌成一座巨塔,比现有的最高建筑科学文化宫还要高一倍多。即使是最负盛名的盛放肖邦心脏的圣十字大教堂,至今只用信徒的钱默默做零碎缓慢的修复,我看到的天使还不对称。
战后对于华沙的重建,是一个城市组织和空间秩序的规划。70年过去了,波兰人仍然认可这个城建是通过充分讨论的,而不是执政当局出于表达情绪的需要。街道宽阔,公园自然清新,建筑上因为执拗保持了一些历史风貌地区,与德国的东柏林、德累斯顿那种“社会主义生产型城市”大异其趣。“我们不想从18、19世纪的拥挤建筑里‘拯救’出一个新城市。”华沙至今看到的城市面貌,包括历史街区界限、公园和原始生态区的保留,为居民提供新鲜空气的廊道以及高等教育、轨道交通,尤其是改善住房,都是从废墟中一点点重新做的。“这才是华沙故事的起点。”
故事的矛盾依然集中在人上。展览搭建在一所即将拆除的废弃学校里,利用学校剩下的材料,搜集大量有时代烙印的家具器皿,已经远去的生活被再次“重建”。电视机里,正在播放一个男人情绪激动地讲述自己和警察打架过程的真实录像。20世纪90年代激进的保护生活原生态的人,类似今天的“钉子户”,波兰语里有一个指代词——“斯沃特”,指那些认为住宅本来就应该免费的人。他们有一定组织规模,采取暴力与警察打架,与政府对抗。一个年轻“斯沃特”女孩被人用残忍手法杀害,公众普遍把她作为私有化进程里的牺牲品代表。另一边,90年代的波兰私营企业大量兴起,一个角落被布置得有如一个新的投资者办公室,椅背上搭着灰色的化纤西服,小玻璃板组成的窗户透出黄灰色的天空。
这些艺术元素观照人的内向性,是因为制度变化在人的心里制造了危机。托马斯·富达拉(Tomasz Fudala)是华沙当代艺术馆的馆长,他说,“重建”这个主题,让波兰人对私有制里的人性和非人性有了非常大的争论。当今社会法则以所有权为上,人们习惯于对统一规划诸多挑剔。消费主义的咒语在波兰失灵了。贫富差距很小,基尼系数低,全国只有一个LV店。华沙独此一栋俯瞰全城的豪华公寓,带精装修的房价大概合2万元人民币一平方米。
伏尔泰曾把欧洲国家分为“等着被了解”和“主动去了解”两类。区别至今仍在,权力、繁荣、机构都在欧洲大陆的最西端,心理版图上的欧洲大国还是德国。“欧洲对匈牙利人、捷克人和波兰人意味着什么?他们的国家1000年来属于起源于罗马基督教的欧洲部分。他们参与欧洲历史的每一个时期。对他们而言,‘欧洲’一词并不代表地理现象,而是代表等同于‘西方’一词的精神理念。”米兰·昆德拉尽力诠释的“中欧”,为这些地处东欧、却文化认同西欧的小国家带来一个绝非地理,而是价值的观念。
在20世纪80年代,波兰乃至整个东欧,在这个交界上焦虑丛生。托尼·朱特曾说,成为塔林或布拉格那样“被审美”的地方,对于东欧国家来说并不是个好名声。昆德拉说历史是征服者的历史。波兰不能离开欧洲历史之外,却只能做牺牲品和局外人。不管多么不情愿,也必须承认真正影响甚至定义了华沙现当代地标的,还是来自苏联的礼物——“科学文化宫”。3年前我第一次来华沙时走马观花,一进门那种水磨石地板,冷调大白光,很多年里一直被要求拆除。20年过去了,波兰人接受了科学文化宫作为城市景观、标志建筑和实际用途,作为历史的遗存也能审美。因为彻底进入欧盟、“申根”,波兰的身份认同感的焦虑不再急迫了。
波兰之所以有趣,就是因为还没有被脸谱化。或者说旧的脸谱早已经模糊暗淡,新的样貌还没来得及定义。
马厩里的“瓦特”主义
到波兰最特别的招待,是去别林斯基贵族的郊外宫殿的马厩。该国100多年内的现代历史和创造,波兰国家博物馆收藏的波兰生活尽在其中。有趣的是,尽管主管安娜·马加(Anna Maga)反复向波兰外交部声明,这里的情况并不适合向外宾展示,但依然挡不住特殊的参观。车子行驶过华沙郊外非常原生态的森林,才到达了这片不对外开放的宝库。天鹅从远处的河边静静迎向桥上的客人。11年前,国家博物馆的库房被迫搬到了这里,展品中生活杂项类最不被重视。宫殿本身地处偏远,政府意在打造另一个旅游目的地。可是私有化以后,别林斯基家族近年来与政府协商成功,将在两年后要回这举国知名的宫殿和巨大的森林,原本政府装修好的宫殿,也只能“内部参观”了。
还来不及为美景感叹,就被一尘不染但层叠堆放的“杂物”震惊了。第一次接触波兰的艺术设计领域往往觉得元素太杂,既能发现模仿西欧的语汇,也推崇本国六七十年代的独特风格。但只要在这个以2.5万件家具、布料、瓷、玻璃组成的仓库里,侧着身子以最小幅度的动作和最轻声的语言,看一上午,一个世纪以来的波兰人的真实生活就如同彩色默片一样生动起来。很多设计元素来自于波兰20世纪初,特别是“二战”前的思想形态和意识。最早的藏品制作于1917年,我看到30年代很多色彩丰富的家具产品,让人联想到宜家。有一把不锈钢的方方正正的椅子,用整张小鹿皮裹得漂亮极了,来自“一战”后波兰总理的夏季别墅,是特别为他订制,可惜别墅尚未投入使用战争已经开始,只有这把椅子被人抢出,其他的均遭战火荼毒。这个当时最时髦的设计品,今天看起来也独一无二。
博物馆收藏的沧海遗珠极多,目前最有知名度的,是一把叫“RM58”的椅子。这把原本像一个黑色蚕豆瓣的圆胖胖的椅子,贯穿了我在波兰的好几处探访。椅子极轻,优雅时髦,在波兰是炙手可热的经典设计代表作。这是波兰近现代历史上第一次完全使用工业材料做出的第一件家具。今天这椅子受到世界范围的赞美,不仅是国家博物馆,伦敦的维多利亚和阿尔伯特博物馆也已收藏。华沙美术大学的副校长帕维尔·诺瓦克(Pawel Nowak)接受我采访时自豪地介绍,正是该校学生2012年在学校奖学金的支持下,才把这个1958年的经典设计重新复刻了出来,目的就在于让设计进入每个人的生活,让人人都买得起经典。学生找到了最贴合、最经济的材料,颜色也变换多样,一推向市场就引起了抢购热潮。
罗兹设计节的主办人也很自豪,因为椅子的设计者罗曼·莫泽莱斯基(Roman Modzelewski)是罗兹设计学校毕业,并留校任教30多年,做教师期间设计了这把椅子。当时他的初衷只是希望学生们能因陋就简,因为1958年的波兰,物质匮乏,设计专业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波兰面对的是市场封闭、材料紧缺,本着“有啥用啥”的原则,老师只是把椅子做了出来,没有条件做工业化生产的尝试。我后来在波兹南一家设计酒店大堂巧遇这把椅子,立刻试坐,曲线触感简直好像有吸力。
“一个完美守住的秘密”是西方带有惊喜地发现波兰的评价。不管是鹰经济,还是“欧洲的中国”,波兰在政治体制改革后明显得到了最快速的发展,而且他们还幸运地少走了弯路。取代曾经的煤矿、木材和纺织产业的,是今日最蓬勃的家具设计制造和服装设计制造,从大而重,走到小而美的波兰。2009年金融危机降临,欧洲经济出现负增长(-4.1%),欧盟各国只有波兰是正增长,这与欧洲对波兰“秘密”的接纳密不可分。
波兰的设计家具年出口额,2014年官方数据是80亿欧元,去年的数字估计已超过100亿欧元。其中欧洲市场尤其是德国占出口额一半,法国和意大利排在第二、三位。有意思的是,2009年以前,对于整个欧洲来说,波兰是一个没有设计行业的国家。当年申请加入欧盟时,波兰打出的一张王牌就是时装业。“为了让他们相信,我们也是欧洲家庭的一分子。”我遇到了波兰设计界最有名的广告人亚切克·克拉克(Jacek Klak),他既不代表政府也不代表商业,而是纯粹因为在这个行业里工作了25年,我们共进了一顿早餐。他告诉我:“结果遭到了嘲笑。西欧有一个笑话,说一个人要是穿得像波兰人,意思就是这衣服陈旧僵化得简直可以穿进棺材,是上个时代的老古董。”“二战”后波兰时装厂只有一个,几十年里只生产三个式样的西服。
可是现在波兰设计为什么能满足西欧的口味?欧洲一体化的进程当中,消费主义在波兰没掀起什么价值观的暴风雨。老牌奢侈品在波兰传播的时间不长,波兰人对这些商业神话完全没有认同感。借助低成本的优势,反倒是波兰推陈出新,不断吸引着“西方”,设计的源头之一就在罗兹。
“好莱罗”复兴
波兰斯基在回忆录里描写罗兹——“这里的化工厂和纺织厂昼夜冒出烟雾,使整个城市上空漂浮着一层炭黑色的物质。汽车污染、外层剥落的墙壁和破碎的玻璃窗也构成罗兹特有的风貌。”19世纪的罗兹是波兰的淘金地,从伊拉克、乌兹别克斯坦进口棉花,制作成棉纺产品出口到俄罗斯、普鲁士和奥地利,土豪遍地,工厂林立,使这里成为仅次于芝加哥发展速度的城市,人口数量达到欧洲第二。那些德国制造的老机器依然能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声。
“好莱罗”是电影爱好者的口头语。1947年,波兰政府决定在华沙以外最有条件的城市重建电影工业。罗兹至今最漂亮的建筑之一——纺织大王、犹太人波兹南斯基的私人宫殿,就被用来做了罗兹电影学校的教学楼。学校门口有一块列宁的语录牌:“对我们来说,电影是所有艺术形式中最重要的。”根据波兰斯基的回忆,在战后资金全面短缺的情况下,学校设备精良、人员充足,教师们个个出类拔萃,而且学生和教师的比例,简直好像客人在豪华大旅馆里接受服务员的服务一样。这使得罗兹电影学院成为欧洲最好的电影学院之一。“红白蓝”三部曲的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也毕业于此。
90年代,罗兹的人口从80多万下降到70多万,这让罗兹政府非常紧张。罗兹政府官员对我说:“前些年说自己来自罗兹是不好意思的。”在近200年的时间里,罗兹城市的样貌被工业定型。灰色的罗兹在“二战”后企业全部收归国有,到了1989年以后又逐渐停产。尽管罗兹在战争中也死亡了42万人,但工厂设备硬件和建筑却破坏不大。“二战”后波兰曾有人建议迁都罗兹。在波兰全国都逐渐恢复了生机活力的大背景下,罗兹的完好导致它的建设总排在波兰最后一位。
我上了两处罗兹厂房的楼顶,一次是在波兹南斯基巨大工厂区改造的“Manufactura”,另一次则是比邻火车站的一个工厂改造项目。因为使用一种环保清洗剂,眼前的棕红色砖结构厂房不亚于世界上任何一个最时髦的城市广场。原来棉纺织厂的消防蓄水池被设计成酒店的游泳池,复杂完好的水系管道则做成了欧洲最长的室外小喷泉,间杂着色彩明丽的公共自行车锁车带,和与之统一的彩色视觉标志。曾经因为没有广场而自卑的罗兹人,终于有了一块前所未有的公共空间。“Manufactura”除了制造,也包含“手工”的意思,这个“实体口号”被推崇的背后,是对大量技术工人专业能力的赞美。“身份认同是近年来政府最重要的一个导向,在于加强人的自豪感。”
轻工业的氛围,制造业的美感,是近几年来罗兹逐渐从衰败里苏醒的关键。在罗兹,无论是一个裁缝,还是一个设计师,“面对材料时毫无畏惧,并且自信于把概念付诸实践”,是我在棉纺织厂改建的旧资料馆里看到的一句话。罗兹人不是抛弃工业时代,而是重新认识和改造生活本身。罗兹是一个像纽约一样分成条块街区的城市,并且只有一条拿得出手的像样街道,报业大亨、银行家、奢华旅馆的旧楼仍在。可是这条市中心很古老的步行街,尽管花了5000万兹罗提修缮,却依然不如“Manu”那样醒目、轻松和气派,连店面租金都非常便宜。我有半个小时漫步在这条古老的街道上,可以看到鲁宾斯坦的出生地,和他弹钢琴的雕塑,还有许多让人怀想19世纪繁华的人物塑像。可是这里的财富和活力真的与制造业矛盾吗?
我发现在老步行街两边,不同的区域有一些不太起眼却很独特的小精品时装店,大多一店一个自由小品牌,服饰设计款式都颇有意思,面料质量也不错,价格中等。“二战”以后,罗兹保留了波兰最重要的轻工业中心地位,乃至整个中东欧,罗兹都是轻工业大本营。1989年以后,大工厂开始衰落亏本,但是从事服装业的人却一直数量巨大。
从意大利和法国来的设计,从设计稿到产品生产完毕再到欧洲上架销售,罗兹可做到两个半星期完成。这正是欧洲时装产业无法舍弃波兰的原因。单就服装制造成本,波兰是德国的三分之一。Robert Cavalli 90%的外套,都是在波兰罗兹的同一个工厂做的。Hogoboss也在波兰制造了20多年,其高端产品的生产线也在罗兹。“罗兹成了欧洲时髦人来买衣服的地方。欧洲受金融危机和经济影响,现在的人越来越不崇尚品牌。这里的设计很个性,价格不是特别贵。”“罗兹生产”成了一个服装设计界的暗号。外地人和新企业,被“Manufactura”这种气氛吸引而来。罗兹近几年是波兰工程项目最多最集中的城市,而且政府投资总能带动一些周边新的私人投资进入,同时在申办2022年的世界博览会。
迷哈尔的梦想
波兰斯基和基耶斯洛夫斯基,用电影为波兰注入了艺术与精神的新语汇。至今人们仍在关注《钢琴师》与《辛德勒的名单》在人性上的不同底色,斯皮尔伯格还是一个美国人的乐观,而波兰斯基更绝望。在融入欧洲的过程中,东欧曾经被认为是失语的。基耶斯洛夫斯基的《两生花》里,波兰的维罗妮卡嗓音动听喜爱唱歌,然而却一唱高音就会死去,结果她出场不到三分之一处,就在正式舞台的高音挥洒中死了。朱特认为波兰创造了最重要的哲学和艺术,但波兰语这种奇怪的文字却把其包围了起来。从字母上看波兰语用的是拉丁字母,拼写完全是斯拉夫语系。如果不通过这层语言屏障,就无法进入波兰语的世界。坚持用波兰语写作的米沃什说,波兰语不像俄语,波兰诗歌无法像普希金的诗歌那样力量强大、形式夺人,永远镌刻在人的记忆里。一比较英语、法语作家,他就更沮丧,而且觉得波兰文学是小圈子文学,而不是严肃文学,波兰还没有一部可以与它的悲剧历史相对称的文学作品。
不到30岁的米哈尔·皮尔尼科维奇(Michal Piernikowski)对我说他有一个梦想的时候,我正看着他选出的去年最流行的波兰设计节上年轻人最钟爱的英语口号:“这是一个永恒的问题?那也就不算问题了。”波兰人骨子里有贵族文化的浪漫主义,因此崇法。公费去法国留学后,渐渐地米沃什才相信:“我这一部分欧洲在法国人的脑海里是一片空白。波兰人从小被灌输着拿破仑的传说,法兰西眼中的波兰却是农业的不幸和孤绝。”1951年他从波兰驻法大使馆一等秘书职位上出走,逃亡巴黎,却一直坚持使用波兰语写作。“我想我是害怕失去自己的身份,因为当我们变换语言,我们就会变成另一个人。”米沃什说。
年轻波兰人并不想“变成另一个人”。他们无不在寻找波兰式的表达。波兰设计也带有一种天然的叙事感,有论文甚至证明了肖邦叙事曲是受到了密茨凯维奇叙事长诗的影响。米哈尔作为罗兹设计节的发起人上了顶级设计杂志的封面。“我只知道我上大学的时候就觉得,闭门造车的时代已经过去了。”
波兰最大的建筑设计杂志《Architktura-Murator》的主编埃瓦·珀乐布斯卡(Eva P.Porebska)告诉我,2010年开工建设的住宅有69万栋,在欧洲简直是了不得的数字。“设计,不是为了政府和商家,而是为了‘人’本身。”设计节每一年都找一个波兰人关心的话题,今年是“安全和舒服”,去年则围绕食品。10年前波兰餐厅还不多,人们也不习惯外出就餐。现在城市氛围改变,餐馆林立、口味多样。一顿普通西餐,包括红、白葡萄酒,前菜、主菜和甜品,价格大多在数十元人民币,贵不过100元,其中包括米其林一星和米其林候选餐厅。餐厅消费成了波兰人生活里新的领域,因此催生了与食品相关的设计节。“不太贵而人人都用得起”是一个主要理念,全国甄选有意思的关于这个主题的产品。培养发现年轻设计师是一个动因,另外带动了波兰人“向自我”审美,恢复文化自信的感受。
另一个现象是7年前就有了罗兹时装周,到现在举办了13次。和设计节一样,在繁花似锦的产品之后,成为名家大师并不是这些比赛者的目标,也不评比名次,所有的设计者和企业能迅速找到彼此,并在市场上立足。“我们希望波兰人发现,波兰本地也能做一些有意思的东西。说华丽极简也好,或者说,好看、便宜、有趣的想法可以涵盖生活的方方面面,从书籍到沙发、暖气、台灯、护肤品等等,不一定非要去买批量生产的宜家,设计应该被购买和应用在生活里。好的设计也不应该分三六九等。”波兰年轻设计师们曾经反复讨论过波兰设计的共性,结果发现共同点是:“大家都希望自己设计的东西更实惠,‘务实’。”无论生活消费品还是服装。米哈尔说:“接下来谁获得了中国的注意,谁就是王。”
“寻找一种新的语言,来讨论和评估我们周围的世界。”我在波兰一家发行量最大的报纸上看到这样的宗旨,“新的语言”,是一种“共同的语言”,为了帮助人们“生活在一个共同的波兰”。密茨凯维奇曾经说,拜伦对东欧文化最大的启迪是:“他是第一个向我们表明,人不仅要写,还要像自己写的那样去生活。”离他的时代100多年过去了,现在波兰又一次得到了“像自己写的那样去生活”的机会。
“曾经是伟大的,现在显得渺小。/王国衰败如覆雪的古铜。/曾经是能够猛击的,现在不再猛击。/天上的星球流转,照耀。/伸趴在河岸上的草地上,/如很久很久以前,我放走我的树皮船。”米沃什的诗在我坐火车到波兹南的路上特别清晰地变成了眼前的画面。我正赶上波兰建国1050年的节日,总统、总理全都到了波兹南来共襄盛会。大教堂里挤满了祝祷的人群。当年波兰王子受洗,在波兹南建立了波兰这个天主教国家,波兰就取消了贵族头衔。“二战”后波兰政府第一个重建的就是华沙久负盛名的大教堂。更有意思的是,这里经度上最接近西欧,到柏林不过300公里距离。
重新确认身份、寻找语言、建立生活的波兰人,都对我讲了一个重要事实:“感觉越来越好。”朱特认为,是交通让一个真正完整的欧洲正在形成。“不是东欧去了解西欧,而是相反。”欧洲大陆比较拥挤,城市间距离短,地面交通更受欢迎,铁路成为无可争议的、持续的公共投资目标。波兰城市无一不在强调自己在欧洲的交通地位。从中国成都开出的火车只要12天就能到达波兰罗兹。1980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米沃什已经加入了美国籍,他说:“我觉得自己是一个理想国的居民,与其说存在于空间,不如说存在于时间里。”波兰所处的这个“中欧”空间里,历史上最坏的恐惧,一直以来最好的思想,如今最大胆的雄心,将逐渐展现。
主笔 葛维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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