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长松他们押着祝根指认现场。淋湿的便装有一搭没一搭地贴在警察身上,看起来花一块白一块。失主扑向自己心爱的黄牛,像找到失散多年的儿子一样,嘴巴在牛脖子上一个劲地亲吻。见一个年轻人戴着手铐被警察押过来,许多牛贩子放弃生意不谈围拢来看热闹。他们叽叽喳喳议论着,围绕黑牛变黄牛这件蹊跷事发表各自的看法。
有人说,这头牛是天降神物,非等闲之辈。
有人说,刚才这场雨是桩巴龙路过,它要给人间一点颜色看看,所以,黄牛变黑牛了。
是啊,这样的事情还是解放前发生过,我们只听老人说过,亲眼看到这还是头一次。
……
段长松见人们越说越神,指着周边地面上一层淡黑的流水说,看清楚了,这是墨汁,是这家伙干的好事!
有认出祝根的人发出惊呼,天啦!祝根这家伙居然给黄牛化妆,亏他想得出来。
五
等段长松吃完早餐一离开,张寡妇就催促吴瞎子搬家。
吴瞎子听说是要他搬到楼上住,不加房租,而且和张寡妇住隔壁,开始还矫情,说,牛吃稻草马吃谷,各有各的福。我还是住楼下,我只有住楼下的命,都习惯了。
张寡妇由不得他。她亲自下楼把吴瞎子的铺盖卷和其他几样物品搂上来。好在吴瞎子的东西并不多,她三四个来回就完事了。不是张寡妇要发慈悲,吴瞎子不搬上楼来,她的税钱就减不掉。张寡妇嘴皮子紧,没把段长松抬出来。这让吴瞎子沉侵在莫名的感动和想入非非之中。他决定要送张寡妇几个蒿子粑粑作为答谢。
蒿子粑粑是姐姐前天送来的。姐姐上街赶场,给瞎子哥带来十多个。开春回暖,野蒿刚钻出土地,人们就掐了它稚嫩的茎叶,洗净蒸熟,然后掺进糯米粑粑里,用木杵捣,再趁热做成个,蒿子的色香味就都渗透在糯米里了。蒿子粑粑既可当菜吃,亦可当饭吃。用油盐煎,拿红糖拌,吃法由着各人的喜好来。每年,土家人开始做这道美食的时候,清明节就不远了,一直可以做到端午。姐姐没忘记,瞎子哥从小就喜欢吃蒿子粑粑。
吴瞎子从姐姐手里接过粑粑,问怎么不把海亮带来“看看”——吴瞎子都有两个月没“看”到儿子了。姐姐说,海亮打工回来后很少落屋,跟别人做生意赚钱。吴瞎子听了很高兴,儿子总算长大了,开始懂事,晓得自己挣钱。
姐姐有事要和瞎子哥商量一下。
她说的是海亮割包皮的事。姐姐不懂什么包皮,只听医生说,海亮的鸡鸡皮长了,头出不来,要动手术切掉一截。否则,他的鸡鸡就白长了,男人该干的事干不成,传宗接代的大任更指望不上。姐姐说,动手术需要很多钱,海亮早先不懂事,现在病上了身才开始着急,可挣钱不是件容易事,手术费用高得吓人,现在穷人有病治不起。
吴瞎子听了很焦急,问割包皮要多少钱?
医生说,至少三千块。
还缺多少?
差蛮多。
我帮着凑。
姐姐要的就是瞎子哥这句话。她知道海亮平时对瞎子爹不亲,但籽不连瓜瓜连籽,瞎子心里还是放不下儿子。
姐弟俩说好,下一场姐姐上街来拿钱。两个场期间隔十天,能挣多少吴瞎子心里没个准数,生意好的话五到八百不成问题,甚至一千多都是有可能的,差起来就说不好。吴瞎子知道海亮的病耽搁不起,医生讲了,像割包皮这种小手术,做得越早越好。吴瞎子打定主意,实在不行的话,就找别人借点钱,至少要凑足一千块才拿得出手,也才像个当爹的。可他一个瞎子,来源全靠望天收,又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做抵押,谁会借给他钱?他在头脑里把所有熟悉的人都过了一遍,几乎没人让他有把握借到钱,稍微有点指望的无非就是老板娘张寡妇。租住这些年,不管别人怎么议论,吴瞎子对张寡妇一直揣着好感。张寡妇年轻时名声不好,生了个女儿居然连父亲是谁都成了一笔糊涂账。女儿长大后,对自己的蹊跷身世颇为不满,把所有的怨怼都撒向母亲,以至嫁个港佬后就再无音讯。寡妇门前是非多。张寡妇收留吴瞎子,街上已经有了种种传言。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张寡妇的耳朵又没聋!但哪怕再不中听,张寡妇从没有要撵吴瞎子的意思。吴瞎子也曾试探性地问过,张老板是否有找个伴过完下半辈子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