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青

时间:2015-03-24 13:10:55 

一、落难

马蹄声踏碎了小镇的和谐与宁静。一个由十几名壮汉组成的马队从街上疾驰而过,当先一人青衣怒马,神采飞扬,背负一柄长剑,最为引入注目的,是他脖颈左侧那只酱紫色的蝎子。这个蝎子刺青呈倒立状,蝎尾露在领口外面,尖利的尾刺似乎随时都会发动致命一击。他是华顶山叠云寨的二寨主滕九洲,他的剑就像蝎尾的毒刺一样,能在最短的时间发动最快的进攻,而且一击致命。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梦想,顾小溪的梦想就是滕九洲,当滕九洲以一柄快剑击杀横行江浙的“一剑飘红”袁飞鹤,从此令江南武林慑服的时候,他便梦想有朝一日,能成为滕九洲这样名噪四海的人物。男人尚且如此,何况女人,顾小溪认为,隔壁药铺掌柜的女儿松儿,便是万千思慕滕九洲的姑娘中的一个。

也许正是为了松儿,顾小溪才更加梦想成为滕九洲,所以他在左颈刺了个一模一样的蝎子,并且为自己打造了一柄长剑。当然他知道形似与神似都还远远不够赢得少女的心,他只是一个拥有一间小铁坊的铁匠,怎么能跟名动江湖的叠云寨二寨主相比?每次忙完手头的活儿,他便坐在门槛上,期待松儿走出药铺,让他一饱眼福,这便足矣。

顾小溪平时只打造、修补一些农具,大宗生意都被西街的“铁将军”抢去了,虽然顾家铁坊的招牌要比“铁将军”老得多,但“铁将军”实力雄厚,规模庞大,只长工就有二十余名,顾小溪曾多次看见叠云寨的人从“铁将军”那里运出大批的兵器。自从沙柳镇有了“铁将军”,顾小溪的生意便没有好过。不过现在不同了,前天夜里,顾小溪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铁将军”突然不复存在了,他得到了“铁将军”的经营方略,受益匪浅,又因少了竞争对手,从此他的顾家铁坊风生水起。

第二天,镇上果然传开“铁将军”惨遭贼寇灭门的消息,账房被烧成了一片瓦砾,据说除了账房的王先生,再无一人生还。当然,顾小溪并未因此而幸灾乐祸,他宁愿自己的生意永远惨淡下去,也不想有这样的悲剧发生。

马蹄声骤然而止,马队将一间茶棚围了起来,里面一名正在喝茶的虬髯大汉拍案喝道:“奶奶的,你到底想怎样?”

滕九洲手握缰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我要为叠云寨清理门户。”短短几个字,却冷得让人透体生寒。

“去你妈的,老子没有背叛叠云寨,是你小子陷害我。”他气得浑身发抖,将手中的茶碗用力掷向滕九洲,“臭小子,别以为做了二当家,便可目中无人,老子跟蓝寨主刀头舔血、扬名立万的时候,你还穿开裆裤呢。”

他说得不假,当年雷盖天占据华顶山,创建叠云寨的时候,他是雷盖天的臂助,江湖人称大刀关五的,那便是他。论资历,他比滕九洲早二十年,论年纪,他比滕九洲长十岁,即便滕九洲凭借武功和战绩获得了叠云寨二当家的位子,在关五眼里也不过是个“臭小子”。

滕九洲轻轻一拨,碗里的茶水溅出来,落在马头上,那马受了惊,摇头摆脑地长嘶几声。周围的十几名壮汉忽然伏低身子,他们都背着个狭长的竹筒,刹那之间寒光万道,筒内的利箭喷射而出。

关五双袖迅速鼓胀起来,滴溜溜转了一圈,利箭纷纷弹了回去,有两名壮汉闪避不及,被箭射中,摔倒在马下。就在漫天的箭雨将落未落之际,滕九洲反手拔出长剑,手在马头上一按,掠进茶棚,只在关五身前的桌上轻轻一点,即又飞回马背。再看关五双眼暴凸,咽喉渐渐裂开一道创痕,随后在一蓬血雾的笼罩下,滕九洲率众飞驰而去。

顾小溪呆若木鸡,他再一次目睹了滕九洲的出剑,却还是没能看清。他们顾家祖祖辈辈在沙柳镇经营这家不大的铁匠铺,他也曾随父亲学过拳脚功夫,根基还算扎实。那年他接济了一位饱受饥寒之苦的独目老者后,老者教了他三式剑招,只是他终日与风炉和铁锤为伍,从未有过施展的机会,但他认为,在滕九洲面前,自己连拔剑的机会都没有。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迅速扭头望去。果然,松儿如傻似痴地站在药铺门口,双手扶着门扉,凝望着滕九洲远去的方向,眼中充满着期盼与爱慕。她意识到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眼中的柔情立刻换成了恚怒,向顾小溪匆匆一瞥,转身进了药铺。

顾小溪惘然若失,他极不情愿地返回屋子,拾起火钳,夹出炉中烧得通红的料铁,却又觉得索然无趣,遂将料铁丢在一边,摘下挂在墙上的长剑,望着凛凛的剑锋,心情万分沮丧。

“把铁坊围住,千万别让他跑了。”一伙全副武装的官差蜂拥而入,顾小溪还没回过味儿来,已被扭住双臂,一名捕头模样的官差用绳索缚住了他的双手。

“干……干什么?郑捕头,我犯什么王法了?”顾小溪挣扎着,有些莫名其妙。

那郑捕头严肃地道:“前天夜里‘铁将军’惨遭血洗,只有账房王先生幸免于难。据他所说,他看到一个人进了账房,将一本账簿揣入怀中,放了把火,然后逃之天天。由于当时天色太暗,他没能看清那人面容,但记得那人手里提着剑,右侧脖颈处有个蝎子刺青。”郑捕头瞄着顾小溪的剑,冷笑道,“没想到吧,王先生居然活了下来。”

顾小溪的确没想到,更没想到自己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也会遭遇飞来横祸。他激动地喊冤道:“他胡说!我没有杀人!我顾小溪本本分分,从未做过坏事,别说杀人放火了!”

郑捕头道:“谁能证明前天夜里你没有出去过?”

顾小溪一时语塞,整间铁坊除了他,连一只看门狗都没有。

郑捕头继续道:“原本你可以有很多种办法让自己的生意红火起来,可惜你选择了一个最最愚蠢、拙劣的办法,‘铁将军’数十条冤魂,正在等着你呢。”

顾小溪还想分辩,却已被几个差役推搡出去。熟悉的小镇,熟悉的人,顾小溪有生以来第一次被绑着双手走过大街,他感到脸颊发烫,似乎药铺门前,那如水的目光正鄙夷地盯着自己。

他是无辜的,但没有人能证明。

“难道真是命该如此?好端端的,我怎么就摊上了这种冤枉官司?那该死的账房先生,他怎么就咬定是我杀人放火?我便有那心思,也没那胆量;有那胆量,也没那本领。不对,他并没有看清是我,只是根据脖子上的刺青,官府才怀疑到我头上。”他忽然想起一个人来,大声说道:“是滕九洲!一定是叠云寨干的,滕九洲的脖子上也有这样一个蝎子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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