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小溪感觉突然之间,跟松儿好像少了许多隔阂,两个人做了二十年的邻居,虽然从未说过一句话,但窗户纸一经捅破,便真像交往了二十年的老朋友一般。顾小溪不再拘谨,自行拿出饭菜,等滕九洲包扎好伤口,唤他同食。
两个人相对而坐,距离近了,昏暗的油灯下,滕九洲那只蝎子刺青又自然而然地跳入顾小溪眼帘。突然他把饭碗往桌上一顿,叫道:“我明白了。”
滕九洲和松儿倒是吓了一跳,齐问:“你说什么?”
顾小溪显得喜不自胜,顾盼二人,眉飞色舞地道:“我一直觉得不妥,现在才明白,王先生或郑捕头,其中一定有人在说谎。”
松儿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目光柔和似水。滕九洲则忍不住问道:“何出此言?”
顾小溪道:“你刚来的时候,还只是黄昏,我看你脖子上的刺青尚且模模糊糊,试问黑暗之中,连面容都看不清,又怎能看到脖子上的刺青?”
二人恍然大悟,滕九洲兴奋地道:“正是!王先生说没有看清凶手面目,只看到了颈间的刺青,分明是在说谎!唔,也有可能是郑捕头撒谎,王先生压根儿什么都没说。”
顾小溪笑道:“那样的话,真正的凶手,脖子上也许并没有什么刺青,否则三个人纹有一模一样的刺青,就太过匪夷所思了,我们若按这个线索去查,永远也找不到真凶。”
滕九洲皱眉道:“不管是谁在说谎,目的是什么?”
顾小溪道:“这就是最关键的地方,查清了这个细节,整件事情定会水落石出。”
两个男人喋喋不休地计议下一步行动,松儿没了兴致,望见柜子上面有一撂书籍,便走过去,随手拾起最上面的一本。顾小溪并不喜欢读书,这些都是祖辈传下来的,十分古旧,在顾小溪的记忆中,他似乎从未翻看过。
松儿扫了一眼,整个人顿时僵住了。她深恐因为灯光昏暗,自己看错了,又垂下头,眼睛几乎贴着书页。那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是一根针,无情地刺在她的心上。
“松儿,只好麻烦你了。”耳边骤然响起顾小溪的声音,她受惊似的“哦”一声,把书放回原处,转过身来。
顾小溪正望着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你能否想个办法,见见王先生?”
“哦,好。”松儿慌乱地应承着,心里却在痛苦的挣扎,“这不是真的,不会是真的!他让我去见王先生,我就去,我一定要帮他,也只有我能帮他,他是清白的!”
顾小溪看出她的变化,问道:“松儿,你怎么了?”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松儿道:“我突然感觉不舒服,头晕,我……我先回去了。”
顾小溪歉然道:“好吧。这几个晚上你都在我这里忙活,辛苦你了,回去好好休息吧。”
松儿边走边道:“明天我设法去见王先生。”说罢逃也似的出了门。
顾小溪望着她的背影,心中又是甜蜜,又是怜惜。
滕九洲笑道:“怎么,心疼你的小情人啦?”
顾小溪尴尬地道:“别……别乱说,她不是我情人,她……她怎么可能喜欢我?”
滕九洲道:“蠢货,你看不出来她对你好极了?我敢打包票,她很喜欢你。”
顾小溪觉得滕九洲其实也很可爱,他第一次后悔不该听信雷盖天的鬼话,害得滕九洲如此凄惨。
滕九洲想起什么似的,问道:“你那天对付我用的剑法,是从哪里学来的?”
顾小溪也不瞒他,将自己学剑的经过跟他说了。
滕九洲一把扯住他衣袖,激动地道:“你说那是个独眼老头儿?”
顾小溪道:“是呀。”
滕九洲忽然纵声大笑,道:“你可知他是谁吗?”
顾小溪连连摇头,“不晓得,他没有说姓名。”
滕九洲笑容一敛,正色道:“他老人家便是我的恩师,江湖人称‘独目鬼王’。难怪你那天所用剑法和我是一个路子,细算起来,你我还是同门呢。”
即使在一天前,顾小溪听到这句话,也必定兴奋异常,但是现在,滕九洲在他眼里已不再是高不可攀的人物。空有高超的武功又如何?还不是一样遍体鳞伤?还不是一样狼狈地滚下山坡?还不是躲到自己的铁坊避难、养伤?当然,这一切一切,都是拜自己所赐。
顾小溪有些内疚,信誓旦旦地道:“我一定会用同样的方式,在雷盖天身上刺一剑的。”
滕九洲拊掌道:“在缺乏防范的情况下,世上没有一个人能挡得住你的快剑。”不过转瞬他的兴致便低落下去,叹口气道,“其实杀了雷盖天又能如何?我对这种刀头舔血的江湖生涯早已厌倦了。”
厌倦?雷盖天一死,滕九洲即可接掌叠云寨,该是何等风光?顾小溪吃惊地望着滕九洲,不能理解他的苦恼。
滕九洲感慨道:“江湖,是个没有人情味的地方,当你决定踏人江湖的那一刻起,就不能再把自己当做人了,雷盖天即是如此。只因怀疑,他便令我诛灭‘铁将军’满门;只因怀疑,他便令我杀死跟随他多年的关五;只因怀疑,他便处心积虑地对付我。一场内斗,已使叠云寨元气大伤,我的人固然被他斩尽杀绝,他的人却也损失过半。叠云寨傲立江湖二十余年,到了寿终正寝的时候了。”
顾小溪毕竟未曾身临其境,体会不到其中的艰难,但从滕九洲的一番话中,还是能感受到江湖的冰冷与残酷。“那你有没有背叛雷盖天?”
滕九洲气冲冲地道:“从来没有!我滕九洲纵横江湖,可不是那种没义气的败类。”
顾小溪心里赞了一声,道:“可是你的手下似乎对雷盖天深存戒心,以致雷盖天要让我假扮你,才敢进入你的房间。”